远去的故乡

侗情时代

作者：菜根

摄影：彭兴文等

一、花街与木屋

生在偏远山区，三四十年前从山区里出来读书寒暑假回家，与三四十年后从城市返回已经成为故乡的老家，心境很不一样。

三十年前，确切来说是从四十年前我在锦屏一中读初一起，每次回家，都要走七十里山路，从县城上来，过平秋，下圭叶，上“BouLou”坡……后来，从县城到平秋镇虽然通了班车，省了不少脚力，但从镇上到高坝还有二十里山路，还得靠两条腿。本来就已经疲惫不堪的两条腿走下陡峭的“岑美地”（梨树坡），走到坡下最后一截坡，头重脚轻，双腿发软。可那还得走。有一种执念在支撑着，也靠着这种执念坚持着。爬上“BouLou”坡脚那小截陡坡特别费力，虽然只有“岑美地”五分之一，青石板的石阶一级一级的，无穷无尽的，像通向天际。登上了小陡坡，踏上了“BouLou”坡山腰间斜斜往上的鹅卵石铺就的花街，村口的那几棵“美翁墟”（侗语，有的汉族地方把它叫作“护村树”）遥遥在望，一股力量不知从哪里升腾出来，双腿不再那么疲软了。加快步伐，又向上走去……

总算登上了坡顶，步入无遮无拦的乡政府庭院，总算缓了一口气，稍微整理歪斜的背包，抖擞着精神，放开步伐，就向“东火”走去。

“东火”是原供销社所在地，门口总是那么多人。商店门口对面常年放着一堆原木，也常年有人坐在木堆上。供销社敞开门扉的柜台前，附近的屋檐下，平地上来来往往过路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是人。很热闹。

他们看到有人风尘仆仆的走进村寨，不管认识不认识，熟悉不熟悉，都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把目光投送过来。

“回来了？”

“回来了！”

我与他们简单地打过招呼，又踏上当年修建公社办公场地、小学校园、供销社被挖断的鹅卵石花街，拐下房屋最为拥挤的“登雄”洼地。

这截花街我再熟悉不过。

一颗颗被百多年来行人鞋底磨亮的鹅卵石，有规则地嵌在固化的泥土里，锃亮锃亮的，像一个个石化了的脚印突出表面。

走在熟悉的花街上，疲倦一扫而光。脚步轻盈了，心情也愉悦了。我一路上与在门口或坐或站、或忙或闲的王家姑爷姑妈、杨家叔叔叔妈、刘家舅舅舅妈，忙不迭地打着招呼。

再往上继续走。过了“登雄庙”遗址前的“故店”（原供销社所在地，因供销社搬到“东火”后留名），先是一瞥公廖那幢四合院木屋屋檐下是否有老人，与他们打过招呼，就到了我们家老木屋之下。

公公或许正在老木屋门口小平地上忙着修农具，奶奶或许正在楼梯口煮着猪潲，他们闻讯探出头来。

“回来了？宝。”带着惊疑的招呼。

我走了上去。

尽管父母与公公奶奶同住的晚叔分家，搬离了老木屋，与三叔在“塘夺”（斗牛场）另外一侧起了新木屋，我每次回来，都要走上了石阶，与公公奶奶碰个照面，这才又折回，下石阶，拐过乡道，走下“塘夺”，向我们自己的家走去……

父母早趴在堂屋木窗上翘首以盼。

三十年后，也许是二十年前，不知从哪一年开始，一条省级公路，从县城起头，过平秋，弯下“岑美地”，上皮所村，绕过皮所与高坝之间大小不一的一个个山头，直抵高坝的“东火”。

交通便利了，村却空了。

我乘坐的大巴在“东火”边停下来。“东火”空无一人，敞开着大门的商店门可罗雀。兴许能碰上几个老人，孤苦伶仃地围坐在王家小木屋门前；也许还能偶遇一两个刚从外地回来的年轻人，却彼此都不认识。

拐下“登雄”洼地。花街不再。鹅卵石路改成了水泥路。我的脚印消失了，几百年来前人的脚印也消失了。王家、石家的房屋改成了砖房，刘家兄弟、杨家兄弟、石家兄弟相继离开了高坝，腐朽的木屋拆除了。留下来一大片荒地，几只鸡在空地上毫无顾忌地觅食。

同样，我沿着水泥路继续往上。公廖那幢富有特色的木式四合院已拆掉，也改建成砖房，屋檐下早就没有了晒太阳的人群。我们家那幢雕龙画凤、刻鸟镂花的老木屋呢？四叔和堂弟早就在原地改建成两幢砖房，而任何一扇铁栏杆的窗口已经不再有公公奶奶的身影。

我径直走下“塘夺”。“塘夺”的花街同样被挖掉了，改成了水泥路。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父母还一如既往地站在重建后的砖房大阳台上，望着我走近。有温度的木屋消失了，砖房里也还温馨。

二、“美瓮墟”

我站在父母重建后宽敞明亮的砖房阳台上到处张望。“人退树进”，到处树木葱茏，正对面“高崩”边坡上草木扶疏。我望向天空。天空空空荡荡。我忽然意识到少了一些别人可能不在意的东西。

在过去的老家，几乎每个村寨都有几棵高大的树，玉树临风地伫立在村头村尾、屋前屋后。在砍柴烧火都成问题的年代，这几棵高大树尤显得突出显眼。我们把它叫“美瓮墟”，附近汉族村寨把它称为“护村树”。听说有“美瓮墟”的地方必有村寨，有村寨的地方必有“美瓮墟”。“美瓮墟”就像神灵一样，一代又一代低守护着村寨。

我们高坝有不少这样的“美瓮墟”，有的已经有几百年，有的可能仅仅上百年。在那久远年代的某一天，我们的先人相中了树丛里刚刚成柴的它们，用草茎在它们的身上打了一个结——“多丢”（打标记的意思），以示他人：此树有主，勿动！从此它们幸存了下来。百多年来，它们饱受着风吹雨打，也沐浴着阳光雨露，年复一年的成长。它们历经桑仓，见识过村寨被土匪洗劫的情景，见识过村寨被瘟疫肆虐的惨状，也见识过为了大炼钢铁乱砍乱伐导致的到处垲垲土坡，却依然巍然不动，默默地守护着，与村寨荣辱与共。

可它们也有生命周期，在我远离家乡的日子里老去了，倒下了。

在我出生起，这几棵“美瓮墟”就矗立在我眼前。它们看着我出生、长大、步入中年。

小时候，我与公公奶奶父亲母亲还住在老木屋。

我们老木屋对面的这几棵“美瓮墟”，从左到右，依次是美Buan 糯（红豆杉）、美里（麻栗树）、美酱局（鸡爪枣树）、美瑶（枫树）、美赢（青冈树）、美瑶（枫树）、美瑶（枫树）、美巴嘎（大叶栲），一共八棵，依次排开，呈半椭圆状，守护着山垴上及其附近的民居。

正对着我们家老木屋的是麻栗树。麻栗树与近旁的那棵青冈树很像，树枝收拢，挺拔，不像小学校后面那两棵青冈树，张牙舞抓，过于张扬（所以被砍掉了）。麻栗树和青冈树一样，树叶繁茂细碎，生机蓬勃，四季常青。我所知道的麻栗树跟青冈树的不同点，也许是青冈树不结果，但质地坚硬，是制作农具的上好材料。

麻栗果青翠圆润，富有光泽，有点像那种剥去如同刺猬外壳的橄榄型板栗，但味苦涩，有微毒。可就是这样，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忍受不了饥饿的人们，不得不采摘包括麻栗果在内的各种野菜、野果、野蘑菇，也顾不上有毒没毒，煮来吃。很多人因此干瘪的肚子鼓起来了，瘦削的脸庞“胖”起来了，大腿小腿胀起来了，人却倒了下去，严重的再也没能站起来。

到了我们这代人，不再有人捡来吃，但麻栗果滑溜溜的样子看起来干净可爱，我们小时候没少捡来当玩具玩，树下没少留下我的脚印。它见证过苦难，也见证过我的童年。

听说麻栗树和青冈树都是一点点的枯萎掉的，树枝几乎没有了，树干还挺立着。人们这才不得不砍掉。

麻栗树右边是鸡爪枣树。我对鸡爪枣树的记忆也是与吃有关。

鸡爪枣，确实跟鸡爪一样，长得七扭八拐，不好看，但好吃。半生不熟的有点涩，熟透了，又极甜。

要想得到一挂鸡爪枣，那可不是件易事。这棵鸡爪枣树好像故意为难我们似的，树干拔地而起，到高出地面三四米才长出枝丫。鸡爪枣成熟了，挂满了枝头，令人眼馋，可望不可及。我们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它。不过，夜里一场雨，或者一阵风，也能刮下几挂鸡爪枣，落在地上，落在楠竹上。我们放学回来了，常常去竹林里寻觅。

至于这棵鸡爪枣树是被砍掉的，还是自己老掉的，我已经没有记忆，能想起来的，就是它的树下，竹林里，同样有我童年时的足迹。

离我视野最远的是大叶栲。我对它的印象并不深，但想到它，却让我联想到了三月粑。

三月粑的粑叶用的正是大叶栲的叶子。大叶栲的叶子光滑，硕大，有清香，适合用来包裹食品。

三月粑是我们侗族的特色美食，主要原材料是糯米、清明菜（或叫鼠曲菜）、甜藤。

到了二月二（不知道后来怎么的，二月二不再包三月粑，改到了清明节），我就看着奶奶将清洗好的清明菜捣碎，把公公或者二叔、晚叔割牛草、砍柴割来的甜藤，捣出汁来，用水中和，然后用磨成面粉状的糯米，和着捣碎的清明菜，淋上甜藤汁，拌成团。然后用洗好的大栲叶包好，放入蒸锅中蒸煮。这样出锅的三月粑甜而不腻，是我最爱吃的美食。

想起大叶栲，我就想起三月粑。想起三月粑，我就想起公公奶奶和其他亲人。

至于那三棵枫树，留在我脑海里的印象就更加深刻了，虽然它们与美食毫无关系。

枫树长得特别高大宏伟，可以用高入云霄来形容。它们正好在我们老木屋的西面。午间过后，太阳西斜，影子渐渐地从我们家长廊护栏上跨进来，投影到长廊的木地板上，向木板墙漫过去，在墙上缓慢“生长”。小时候，弟妹还在襁褓中，独自一人的我在长廊上陪着奶奶纺线，闲得无事，就用小手一柞一柞地丈量着枫树的影子。

现在，那一遛弯的“美瓮墟”仅仅只剩下了那棵两株并蒂生长的红豆杉，也没有了往日的茂盛，那耷拉着的枝条，像是满腹心事的阴郁着。

“美瓮墟”倒下的地方，又长出了更多的树种，满坡郁郁葱葱。它们有的也许能脱引而出，成为新的守护神——“美翁墟”。可于我而言，已很陌生。

三、溪沟和“水利”

在家里呆过两天，我就坐不住了，到处闲逛。

我沿着通向“闷朵洛”水井的路走下去。

我经过一处小水沟。童年的回忆在我脑海深处氤氲而出——

周六下午我从皮所小学放学回来，扔下书包，迫不及待就跑下“塘夺”（斗牛场），沿着通向“闷朵洛”的花街奔下去——不远处的水沟里，率先一步的弟弟们正在热火朝天的修“水利”。

我和弟弟们从仲春耕田时节就开始，到秋后水冷前，每个周末和整个暑期都浸泡在这条水沟里，“修筑”我们的“水利”。

我们把农田灌溉工程或者水力发电站的水库都简称“水利”。水沟下面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座真正的“水利”，兼顾着水力发电和灌溉。

水库的水仅够发电一个多小时，雨季稍长一些，所以放水发电总是在傍晚黄昏时，正是吃晚饭的时间。但我们没少去看公叁放水。公叁专门负责发电。

只见公叁在大坝的水闸木柱上，用力一压，伸向水底的木柱颤动着，在深水区卷起一个巨大的漩涡，随即一声如同天边闷雷般的响声从地底发出。我们跑下出水口。一注巨大的水流从黑黢黢的洞口奔涌而出，摧枯拉朽般冲向沟渠，卷起沟渠里的残枝败叶，滚滚向前……我们一哄而上，紧跟着水头跑。

经过铁丝网过滤的水灌入硕大的铁管里。我们跑下发电站的小木屋，看着公叁用皮带捆住两个巨轮中稍小的一个，用力一扯，两个巨轮转动起来，越转越快，发出地动山摇的巨鸣声——灯泡亮了。

我们被这一路汹涌的水流和巨大的机器发出的声响震撼了。我们从此模仿着水利发电站，在水库上方的泥沟里“兴修”“水利”。我们无法模仿发电，但可以模仿储水后开闸放水的过程。我们在泥沟里，从近旁扣来小石头和泥巴，你一截我一截，拦截沟水，修建“水利”。我们用稍微方正的石块搭建“闸口”，看谁的水塘储水多，看谁的闸口放出来的水更有气势。

我们大半年的时间都浸泡在这一截水沟里，乐此不疲地修筑“水利”，反反复复地，日复一日的（因为人踩牛踏，我们的“水利”经常遭受破坏）。

我和弟弟这一玩，就玩了近十年，直到我到县城读初中的某一年暑期，父亲看着我又双腿泥巴、一身湿淋淋的归来，责怪我那么大了还玩水。我这才羞于与弟弟们再修“水利”，从此终结了我的修“水利”的“生涯”。

三十多年后，我再次路过这条水沟，水沟已了无人迹，完全被丛生的野草和漫长的野菜覆盖了，一溜细细的流水，在野草、野菜下静静地流淌。

这条水沟的水是从梯田另外一边的溪流分流出来，汇合着“闷朵洛”的井水，灌入一条狭长的水田，再从水田排水口溢出来。由于常年水流不断，水沟里的水干净清冽，偶尔还从水田里冲下几条泥鳅或者小鱼，躲在被踏坏“水利”残存在水沟下的小石头缝隙里。逮小鱼、抓泥鳅，又为我们小时候增加了更多的乐趣。

梯田另外一边的溪流其实是人工修筑的一条水渠，用于灌溉这一方梯田和作为水库的主要水源。其实源头在梯田上面的山那边。那是一条源于“三星塘”（又称为“大塘”）的溪流，灌溉着高坝农田土地，算得上是高坝地区的“生命线”。

那条溪流我们把上游叫“九界”，水流从两面山崖的缝隙里奔涌而出，在陡坡下形成了无数个水塘。其中在水渠分流口，有两个水塘，几乎跟下游“归忆”的水塘一样，一大一小，一深一浅，就都成了我们夏天洗澡、游泳、戏水的好去处。

小时候，我们在水沟里修“水利”修累了，满身泥巴，就常常去“九界”或者“归忆”洗澡，在浅水塘里翻滚着，嬉戏着，打闹着。水塘底和水道被我们冲刷得干干净净，呈现出清亮的赭红色。长大了，夏天我们还是去这两个地方游泳，在巉岩高处往深水塘跳，在深水塘里狗爬式的游。游累了，身上凉了，仰面躺在巉岩或巨石上晒太阳。岸上的巉岩巨石也被我们来来回回搓磨得干干净净。

三十年后，我也曾几次到过这两个地方。水塘里却已沉积了一层泥土，留存着我们身体温度的岸边巨石蒙上了一层泥垢，巉岩更是覆着一层苔藓。溪水也远不如以前那么清冽干净了。

我茫然若失。

四、“高平囧”和“达旺”

如果说“高平囧”（即每年七月二十对歌的“情人坡”）属于夏季清凉的夜晚，那么“达旺”就属于大年春节的暖阳。

近十年来，回到老家，我没少光顾这两个地方。我在村里找不到我留下的脚印，就去“高平囧”和“达旺”寻找那远去的声音。

到过高坝参加“七月二十”歌节的人都知道，“高平囧”是位于高坝寨头的一面草坡。南面的坡垴居高临下，可以俯瞰整个村寨，隔着高坝村寨之下的沟壑与对面的仁丰、黄门两村遥遥相望，视野很开阔。即使最炎热的夜晚，坐在坡垴上，也是凉风徐徐。

那几年，我组织高坝“七月二十”活动和春节游园活动，结识了上下高坝的几个女孩。晚上每次排练完节目，不去“达旺”“玩山”（我们把男女青年相会对歌叫“玩山”），我们就坐在“高平囧”的坡垴上乘凉。有时候与下高坝的女孩一同前往，有时候却与上高坝女孩相会。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们席地坐在坡垴上，漫无边际的，却心无旁骛地聊着。

夏天晴朗的夜晚，星空是那么的深邃、纯净，漫天繁星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晶，闪烁着，也像一双双清纯的眼睛，眨巴着。村寨下，小朋友你追我躲嬉闹的声音充斥着夜空，汇合着东面“达旺”方向油茶树林里飘来的悠扬歌声，沁入我们耳畔，令人心旷神怡。

那是多么难忘的夜晚呀！

寒冬的“高平囧”也不平静。一场大雪下来，满坡都是滑雪、打雪仗和看滑雪的人，人声鼎沸。一条长长的雪道，从坡顶滑下草坡，直通大路下。

大年春节却是属于“达旺”。

“达旺”位于高坝与皮所之间，东向的鹅卵石大道贯穿其中，大道两旁到处是长着低矮油茶树的小土坡。从大年初二开始，只要是晴天，高坝、皮所，以及附近村寨：平岑、高岑、高车、兴寨的男女青年不约而同的，都聚集到“达旺”，相约着对歌。正午起，从山头上、油茶树林里就飘来了曼妙的歌声，此起彼伏地，在上空交汇，飘荡着。

我上高中才加入到“达旺”“团队”里。

只要出太阳，早早的吃过早饭，就满心欢喜地往“达旺”走去。

我不会唱歌，只好与同样不会唱歌的、在锦屏一中读书的同学、师兄弟同行。我们从一个山头走到另外一个山头，从一群人身旁走过另一群人身旁。我们欣赏着她们的歌声，分享着她们的快乐，与漫山遍野的青年男女们共享着新春的喜庆。

可是如今，“高平囧”冷冷清清，不要说夜晚，白天都难见一人。“达旺”更不用说，山岗长满了各种树木，油茶树里野草、荆棘丛生，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来它们的身影。那条宽阔的大道完全被野草覆盖了，很难再找到路。“达旺”四野鸟叫虫鸣，人声、歌声却销声匿迹了。

我熟悉的一切都已远去，村里村外，已经很难找到我曾经留下的痕迹。家乡已成了故乡。故乡也在渐渐远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