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钧贤：《新冠劫》

罗钧贤

　　12月22日这天是冬至，一年中黑夜最长的一天。也是我新冠肺炎核酸检测结果三年来首次由“阴性”变为“阳性”的日子。

千防万防，终究还是在劫难逃。

　　在国家不断调整优化防控措施、各地全面放开的当下，再去探究何时感染的、在哪儿感染的、被谁感染的、怎么感染的，都已经毫无意义了。近段时间，大家都在默然与不安交织的情绪中屏声静气，坐等自己变阳的那一天，只不过暗自祈求这个至暗时刻来得慢一些、再慢一些，最好永远别来。就在一个月前，人们对感染者还是谈虎色变的，只要出现一例阳性都会如临大敌，第一时间转运隔离感染者及其密切接触者、开展流调追阳以挖根溯源，紧接着到处设卡堵截，动辄实施静默管理：封区封城、居家监测、全员核酸……弄得草木皆兵、人人自危，唯恐避之不及。而现在，每个人的身边每天都有大量感染者出现，“阳”了的像是得到某种解脱或者嘉奖，甚至可以招摇过市理直气壮；而一直“阴”着的却瑟瑟发抖，反倒因为自己显得“不合群”而似乎有些自惭形秽羞于见人。以至于现在见面时的问候语不再是“你吃了吗”，而是“你阳了吗”“是阳过还是阳康”，阳了的答得高声大气，没阳的多半支支吾吾，颇有一股黑色幽默的味道。

放开后，通信行程码宣告停止使用，划定中高风险地区、判定密切接触者和次密切接触者、集中转运隔离等管控措施随即取消，出入各种公共场所不再要求扫场所码、不再查验核酸结果和健康码，每天的全国疫情信息也不再公开发布，人员又能像2020年初爆发疫情之前那样自由流动……一切看似回归正常，实际上却暗流涌动，来势汹汹。最明显的后果就是：各地相继报道感染者持续暴涨，一些省份每日新增动辄一两百万，个别地方重症和病亡人数明显上升；各种常用的退烧、止咳药品甚至很多普通的感冒药、抗生素已被抢购一空，垮省抢购囤积药品的“黄牛”肆无忌惮，就连号称能预防病毒、补充维C的柠檬也卖断了货；所有医院和诊疗机构人满为患、一床难求，医务人员基本都是带着病痛苦苦挣扎在岗位上；不少单位“全军覆没”，严重到无法正常上班，大街小巷也一下子变得空荡冷清……

这不啻于一场劫难，几乎无人能幸免。既然注定躲不掉，不如就从容以对，努力在斗争中适应，又在适应中斗争。

　　好在经过这三年国家坚持不懈的努力与百般守护，加之新冠肺炎病毒不断变异减弱，毒株由阿尔法先后变异为贝塔、伽马、德尔塔，再到目前的奥密克戎，重症率和致死率均已降到很低，我才不至于中招后惊慌失措。毕竟，人吃五谷杂粮，怎么可能不生病呢？才短短几天，身边很多人都相继变成了“小阳人”，一直没阳的“阴雄”正日渐减少。何况专家们也反复宣称，所有人都得作好被感染的准备，但90％的感染者不会有症状或者只是轻症，把它当作普通感冒来治就行了，5～7天就能痊愈并产生抗体。对他们的权威，我没有理由不相信。

然而，事实很快证明了新冠病毒绝非某些人说的“大号感冒”。

　　转阳后的当晚，我就发烧了，38.9℃。这是感染新冠病毒后通常会有的第一个症状，有的甚至会超过40℃，且持续多天高烧不退，导致肺部或大脑受损而危及生命。

妻和女儿比我早几天中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所以照顾我这个病号还是游刃有余的，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妻给我拿来提前储备的退烧药，又忙着去熬粥、煮姜汤、蒸橘子和雪梨，女儿则守在床边不停地给我量体温，还时不时故意使坏逗我开心，生怕我被病毒轻易击垮。看着她们紧张心疼又波澜不惊的神情，刹那间我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家庭的意义与亲情的重要。

烧还未退，其他症状很快就接踵而至：稍微站起身来便觉天旋地转，连正常行走都踉踉跄跄，仿佛刚经历一场宿醉尚未清醒；头疼欲裂，尤以后脑勺最甚，仿佛随时会从里面轰然爆开；浑身酸痛难耐，像被人一阵乱棒打过，从每寸皮肤、每块肌肉一直痛到每个关节深处；整晚的咳嗽让双肺早已濒临虚脱，却丝毫没有要放过它的意思，每次咳嗽都耗尽了全身力气，偶尔还夹杂着针刺的痛感；喉咙如同被尖刀剜开一道小口，然后又生生地用手胡乱撕扯，即便最小心翼翼的吞咽动作都能让人疼得死去活来；两个鼻孔轮番堵塞，勉强通气的那一个时而喷火时而吐冰，连整张脸也跟着倒了霉，感觉不是被烈焰烧焦就是被冰窟冻僵；此外，还有乏力、嗜睡、味觉减退等症状，整个人近乎混沌状态，由内到外都有气无力，形同砧板上奄奄一息的鱼。而吃下去的那些药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聊胜于无，或许本就是以心理安慰的形式存在的，白白辜负了我们那么多期许。

此时此刻，才感到自己如此虚弱与渺小。还有深深的孤独与无助，一点一点压下来，把我整个儿罩在密不透风的盒子里，黑黢黢的一片，暗无天日，却又脱身不得。

　　有人开始躺平，开始无休无止地谩骂与指责，开始可怜巴巴地哀号与抱怨，如同全世界都背叛和拋弃了他一样。这让我不由得又想起鲁迅先生笔下的祥林嫂来，就是这样的景状。网上正能量的东西依旧很多，总能激励我们互帮互助携手前行，但还是有不少内容在传播相互伤害，或者自暴自弃。病毒可怕，而更可怕的却是险恶自私的人心，以及无知者懦弱绝望的悲鸣。

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于是，从幻想中出走，在现实中醒来。我不再把那些胡说八道奉若神明，不再受各种奇谈怪论的左右，决心振作起来放手一搏。既然没有金刚不坏之身，就别指望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唯有自我救赎，才能点燃胜利的希望。

而希望，总得自己去争取才会有的。

父亲每天都会打来电话询问病情，亲友和同事们也都通过手机为我加油鼓劲，分享他们的抗疫经验和一些管用的中医偏方。心里于是暖暖的，不再感觉那么痛苦难熬，也不再有那些消极的情绪和念头。

就这样艰难地捱过了四天后，各种症状终于渐渐消停下来，我也得以摆脱那些“酷刑”的折磨，不再彻夜难以安睡，不用那么苟且和狼狈。尽管仍然咳得有些厉害，精神也还不济，但终归是在一天天好转，便感觉胜利在望。好比独自走了一段漫无目的又无比崎岖的长路，就在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忽然看到终点就在眼前，虽已两股战战遍体鳞伤，却还是忍不住欣喜若狂。或许，这就是一场渡劫吧？

渡过去了，从此逃出生天；渡不过去，便再也看不到明天的朝阳。

躺在床上的那几天里，我有大把的时间用来安静地思考，也可以什么都不去想、不去理会，便觉得很自由。然而，我也深知这样的自由背后，是各种痛苦的代价。现在看来，遭遇什么样的劫数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直在坚持，从来没放弃，始终抱着必胜的信念去乐观面对。

　　有人说，一场新冠疫情，检验出来的不仅仅是阴性和阳性，更揭露了复杂的人性。在这场劫难中，我们目睹了一个个令人心寒齿冷的场景，更见证了一幕幕感天动地的英雄壮举；我们正经历着无边的苦痛煎熬，更深切地体会到劫后余生的庆幸，并为了明天而竞相祈祷。当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都能扛起生命不可承受之重，所以残酷的现实与伤痛总能发人深省，给活着的人、健康的人以更多启迪。同样，大善温暖人心，大爱催人奋进，让这个不完美的世界变得如此真实和多彩，在一边诅咒又一边热爱中给我们以新的力量、新的期待。

只有尝遍人间百味，才更懂珍惜与感恩。

只要不被轻易打败，才是真正的王者。

马上就是2023年了。面对未知的岁月和遥远的旅程，我依旧以一颗满含深情的心，去拥抱新的每一轮日出日落，不让所有美好的祝福与梦想飞逝如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