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时间⊙2022

陈晓阳

读诗时间文／陈晓阳 清平调词三首⊙李白其一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其二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其三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大约是作业诗的巅峰。“遽命李龟年持金花笺，宣赐翰林学士李白立进《清平乐》词三章。白承旨，宿酲未解，因援笔赋之。”比较高级的作业诗是这样哒：蓬莱三殿侍宴奉敕咏终南山应制⊙杜审言（杜甫祖父）北斗挂城边，南山倚殿前。云标金阙迥，树杪玉堂悬。半岭通佳气，中峰绕瑞烟。小臣持献寿，长此戴尧天。可以算是老干部体的大成至圣先师。或曰老干部体是自发写作，不是应制诗。俺以为，自己给自己布置的，也算是作业。比如乾隆同学，一生作诗三万首。其中哪怕有一首是表达心情的作品，也不至于如此不堪。作业诗的味道，往往能证明自己。李白的作业诗何以能如此优秀？俺以为天纵奇才，脑回路大概就是诗做成的，写嘛嘛香。当然，酒或者也有些作用。另外，有没有一种可能，李白迷上杨玉环。“云雨巫山”，“枉断肠”；“两相欢”，“无限恨”。一股子秀恩爱虐翻单身狗的酸劲，直冲云霄。“云想衣裳花想容”，得不到果然是最好的。如此清平调词三首，便不是作业诗了。从中可以读到，宿酲未解，口水不断的李白。[呲牙][呲牙][呲牙] 读诗时间文／陈晓阳 蜀道难⊙李白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音韵之美何止千万种！三言、四言、五言、七言、九言，甚至八言、十一言，随意切换，有何不可？何字不可平，何字不可厌？诗而有格律，诗人之耻也。老子曰：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整而齐之，而天下始无诗矣。肥达者，肥头巨耳，腿短毛长，膀大腰圆，而众人皆美之者，何也？“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也” 读诗时间文／陈晓阳 旅夜书怀⊙ 杜甫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老杜同学的诗，极爱这首。“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写景很难达到这种境界。有多难？比较一下老杜的“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上了年纪，这种干巴巴的东西很难消化。所以者何？诗是情思，是感悟；是情话，是痴语。以外不知有诗。“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品尝比较东坡先生“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先不提“不肯栖”有抄袭嫌疑，“寂寞沙洲冷”不够痛彻，且太过直白。“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虽然也是名句，但俺以为与“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这类对联，都穿凿太过，一股子馊味。 读诗时间文／陈晓阳 夜雨寄北⊙李商隐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商隐同学并非最好，也不对林黛玉口味。但无义山，唐诗必会缺少些什么。因此故，可以学习，不可模仿。不求异，亦不必求同。夏虫而已，何必言冰？ 读诗时间文／陈晓阳 赠日本女郎⊙徐志摩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沙扬娜拉！ 诗以意境为重，然而音韵是诗区别与其它文体的特征。试读徐志摩这首名作，思考以下问题：用白话文写现代诗就不会有音韵之美？字数会影响音韵之美？每个字一个节拍，才有音韵之美？ 比较阅读粉蝶儿·和赵晋臣敷文赋落花 ⊙辛弃疾 昨日春如十三女儿学绣，一枝枝不教花瘦。甚无情便下得雨僝风僽，向园林铺作地衣红绉。 而今春似轻薄荡子难久，记前时送春归后。把春波都酿作一江春酎，约清愁杨柳岸边相候。 寻常语入诗，意境音韵皆美，古人便能做到。言诗有格式便俗，言诗有古今之分，更是俗不可耐[呲牙][呲牙][呲牙] 读诗时间文／陈晓阳 望天门山⊙李白 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俺以为写景诗大约再难达到这个高度了。何以故？道尽他人所未见，唯李白能极致。何曾有过人山人海的景区？但寂寞“山形枕寒流”而已。王国维曰“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读此诗而未能见渊明者，为无目也。无我何曾有景，无我何曾有物？无我何必有景，无我何必有物？无我何必有诗。所谓诗者，不过以我笔写我心而已。 比较阅读文／陈晓阳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戍鼓断人行，秋边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以上皆杜甫“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与其他三句比较，更须费了许多炼字功夫，却更抓不住人心。何以故？诗者，意可深远，字当浅显。写景尤当如此。“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写景须含情。无一字言情，而诗人情绪已现。俺以为绝大多数含“愁”字的诗，都不必读。表达情绪方式太low，直白故也。“戍鼓断人行，秋边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两句亦是情景交融上好写景方法，值得反复学习。三句比较，情由淡渐浓。后三句过目难忘，所以者何？直指人心，见性为诗故也。 读诗时间文／陈晓阳 遣悲怀三⾸⊙唐•元稹（一）谢公最⼩偏怜⼥，⾃嫁黔娄百事乖。顾我⽆⾐搜荩箧，泥他沽酒拨⾦钗。野蔬充膳⽢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今⽇俸钱过⼗万，与君营奠复营斋。（二）昔⽇戏⾔⾝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裳已施⾏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诚知此恨⼈⼈有，贫贱夫妻百事哀。（三）闲坐悲君亦⾃悲，百年都是⼏多时。邓攸⽆⼦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同⽳窅冥何所望，他⽣缘会更难期。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未展眉。 时常纠结三首中哪首最佳。论脍炙人口，“昔⽇戏⾔⾝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诚知此恨⼈⼈有，贫贱夫妻百事哀。”“谢公最⼩偏怜⼥，⾃嫁黔娄百事乖。”三句大抵最广为人知。但是始终是“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未展眉。”最能打动我。“闲坐悲君亦⾃悲，百年都是⼏多时。”次之。所以内心深处，最喜欢的，毕竟还是第三首。何以故？所谓诗重意境，无外情、理、景。“景”不必论，是较low的，如“两个黄鹂”之类。至于“理”，人生不过三万六千天，讲什么做人道理、生命的意义，有个几巴用？所以第三首最为有情，俺也最喜欢。小时候读诗，每至周邦彦，反复读诵，竟不知其妙在哪里，解读者偏能写出洋洋洒洒数千字的赞美作注。一直疑心俺智商不配读诗。自从壮着胆子，也试着自己读诗。发现最垃圾的不是巜花间词》，不是“老干部体”，甚至不是“屎尿体”，正是周邦彦这种貌似中规中矩的“诗”。所以者何？用脑写诗，把诗写成文字游戏，能把“普通人”读诗的兴致全打消了。“屎尿体”毕竟还能引起围观，听一声响。诗不是做给“专家学者”读的，正是写给普通人读的。诗当发自内心，以己心动人。读诗亦当用心。非但用心读诗，还当有我。我喜欢的诗，才是好诗。文无第一，但每个人有自己最喜欢的诗，正如有最喜欢的人。 读诗时间文／陈晓阳 一向不怎么喜欢《秋窗风雨夕》，部份是因为，黛玉依《春江花月夜》之格而作。实际上两者内容上相似之处并不多。但“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不知风雨几时休。。。”这两处模仿，大致实锤了。这曲王立平谱的《秋窗风雨夕》却很入味，时常能勾起淡淡的忧伤。比那种“惨、好惨，还好惨的人不是我”的感觉略淡一些。大体是一种多巴胺不多不少，刚刚好摇头晃脑打节拍的感觉。俺以为只有真喜欢这首诗的，才能谱出这么合体的曲罢了。可叹读诗大概也是“各人自得各人的眼泪”。决计不会是某人“孤篇压全唐”，便全家都“孤篇压全唐”的吧。 读诗时间文／陈晓阳 子夜吴歌·秋歌⊙李白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手割”读诗法，去掉未句为：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更有味得多。跛足道人有云“若要好，须是了”。诗之妙，却正在了与未了之间。玉关情说透了，当然方便读懂。只是人心本不相通，文字尚难达意，而况于诗乎。所谓读诗者，何尝懂，又何尝不懂。短诗尚常有多余字句，长诗更难免冗长，极少佳作。恳请教巜长恨歌》的老师，一定要让学生知道，这不仅是他们十八辈祖宗读过的最好的长诗，也将是他们十八代子孙所能读到的最好的长诗了。背不背诵，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呲牙][呲牙][呲牙] 读诗时间文／陈晓阳 撼庭秋⊙晏殊•宋 别来音信千里。怅此情难寄。（陈词滥调）碧纱秋月，梧桐夜雨，（陈词滥调）几回无寐。（陈词滥调） 楼高目断，（陈词滥调）天遥云黯，只堪憔悴。（陈词滥调）念兰堂红烛，心长焰短，向人垂泪。（抄袭杜牧“替人垂泪到天明） 读这种诗，大约只会越来越蠢。所以，建议只读佳作。宋词中但凡有一句过得去，都算是好诗的话，也很难过五百。何以故，灿烂的文化，当然不能靠模仿。 读诗时间文／陈晓阳 瑞龙吟宋⊙周邦彦 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黯凝伫，因念个人痴小，乍窥门户。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 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唯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知谁伴、名园露饮，东城闲步。事与孤鸿去。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官柳低金缕。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 周邦彦这货最能独出心裁：“试花桃树”“吟笺赋笔”“露饮”“事与孤鸿去”“官柳”“纤纤飞雨”。。。其它读来拗口，但还算通之处就不一一列举了。“创新”故然是“创作”题中应有之意。但是宝贝，答应我，造词一定是为更传情、传神，而不是因为“别人没用过”，好吗？偏好这一口，难免囗味越来越重，渐渐的“屎、尿、屁”也变得眉清目秀了。[呲牙][呲牙][呲牙]论造词高手，俺最服司马公公。毕竟庄周同学虽然时常妙笔生花，却也常有非常难懂的时侯。 读诗时间文／陈晓阳遣悲怀⊙唐•元稹 闲坐悲君亦⾃悲，百年都是⼏多时。邓攸⽆⼦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同⽳窅冥何所望，他⽣缘会更难期。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未展眉。 悼亡词中佼佼者。最佳句当属“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何以故？生活细节最能打动人心。人心本不相通，事相近，则情易达。直指人心，见性为诗。如何直指人心？莫如从身边事说起。比较“邓攸⽆⼦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不明白邓攸、潘岳，则不能共情。“闲坐悲君亦⾃悲，百年都是⼏多时。”“同⽳窅冥何所望，他⽣缘会更难期”两句，诗人所思所想皆合常人心中所思所想，又均翻出新意，亦足以发人幽思。用典也并非均不利于达意。如：“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辛弃疾善于将典故用得极为直白。懂不懂典故并不影响理解。俺以为用典可以比之于电影植入广告，不着痕迹为佳。“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为软广告；贾宝玉“绿帽春犹卷”之类则为硬广告。品味差别，不可不查也。“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佳处，还在其过目难忘。俺以为，抓住人心，方可谓好诗。需要背诵约诗，也就不值得背诵了。好诗本不需，亦不能令所有人都懂，都喜欢，又何必强令所有人背诵。所谓背诗，真真有辱斯文，罪过、罪过。然则作诗，可不能打动别人，万万不可不能打动自已。据此，俺以为，诗之优劣本不须评。作者诗成一年后，自默诵之。不能，则一笑而过可也。[呲牙][呲牙][呲牙] 读诗时间文／陈晓阳 采桑子⊙欧阳修 轻舟短棹西湖好。绿水逶迤，芳草长堤，隐隐笙歌处处随。 无风水面琉璃滑。不觉船移，微动涟漪，惊起沙禽掠岸飞。 散文是散文，诗是诗。散文加上换行键并不能成为诗。没有音韵之美，再怎样文辞自然优美，笔意天马行空，散文也只不过是散文。究竟是怎样的不自信，非要自称散文诗呢？难道诗的意境，散文不配有？俺以为所谓散文诗，大约是的诗两个极端之一。其一，极力强调音韵。以为极限是律诗，不料竟还有填词。于是乎，诗，你又是一块干巴巴的东西了。其二，意境为先，不必拘泥于音韵。于是乎，便有骡子一样散文诗。只是，非驴非马的东西，终究难以繁殖罢了。欧阳公的《采桑子•西湖好》组诗，却告诉我们，不但实实在在可以有散文诗，还可以是诗中极品。自在之心，随性之眼，淡雅之笔，天籁之音，谓之散文诗。 读诗时间文／陈晓阳 卖花声·题岳阳楼⊙宋•张舜民 木叶下君山，空水漫漫。十分斟酒敛芳颜。不是渭城西去客，休唱阳关。 醉袖抚危栏，天淡云闲。何人此路得生还。回首夕阳红尽处，应是长安 题岳阳楼诗难有过此者。诗以景胜、以理胜、终不如以情胜者也。登临作，不必长篇写景，亦不必怀古思人。是人、是心、是情才是诗之宝藏。诗，永远也写不完，永远有能出新意者。何以故？东坡先生有云：“物与我皆无尽也”。世上从不曾有两片相同的落叶。 读诗时间文／陈晓阳 清平乐⊙宋•黄庭坚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 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黄庭坚同学的诗，多有俗语，时常文白交杂，不免有艰涩之处。此诗通篇俗语，却极为丝滑。事实证明：不是天才诗人，只要肯努力，也是有希望偶尔能写出可以称为诗的东西。庭坚同学，虽然佳作不多，也有几句可以传世的佳句。这一点实在强过周邦彦百倍。伤春是诗中油腻，看一眼就饱。此诗却是例外。常俗的伤春诗大致是：“泪眼问花花不语”“惜春更选残红折”“他年葬侬知是谁？”好似不痛苦得要死要活，不足以表达对春天的热爱。真切的感情之所以恰如其分，因为它是从心里流出来的。诗，也应该如此。俗语入诗，也可以不失古风之美。俺以为白话诗或许也可以向这个方向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