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不知不觉,竟然年过半百了。</p><p class="ql-block"> 半百的长度,在人类历史的长河里,也许是沧海一粟,但在一个人的生命里,确抵得上一生!</p> <p class="ql-block"> 半个世纪里,小学之前的记忆是模糊的。上学的时候,学校的一切,似乎是原生态的。</p><p class="ql-block"> 教室窗户是没有玻璃的,或许曾经有过,可能是被调皮的学生打掉了。倘若能蒙上一层塑料,那确是最奢侈不过的事情了。</p><p class="ql-block"> 很多时候,都是用硬纸板挡着。</p><p class="ql-block"> 记忆里,从秋天开始,冷风从纸板之间的缝隙吹进来,更不用说冬天了。</p><p class="ql-block"> 数九寒天,手冻的僵住了,捏不住铅笔,写不了字;脚冻的坐不住了,老师讲课讲到一半,扯着嗓子喊一声:起立!跺脚!全班学生一起跺脚,嘭嘭嘭的!因为是土地,下雪天踩一脚雪,进教室又变成雪水,和土搅和在一起,又成了泥,晚上炉子没火,教室地面的泥冻成了泥疙瘩。起初,鞋子碰到疙疙瘩瘩的地上,脚会感到疼,因为脚已经冻僵了,跺一会儿,感觉脚慢慢变软了,才渐渐变暖和了。</p> <p class="ql-block"> 下课铃响了,那是石块敲击铁板发出的声音。还没等老师宣布下课,轰的一声,所有的男生都争先恐后地冲向讲台旁边的炉子,炉盖儿也被掀掉了,双手直接烤到火上才解冻。其实煤火也差不多快没有了,有同学用木棍乱捅一气,男生们的头都聚在一起,像一个火山口,灰白色的煤灰冲向上空,火山爆发后的火山灰似的,到处都是。头上,眉毛上,眼睫毛上,衣服上。</p> <p class="ql-block"> 这种情况下,女生是挤不进去的,也只能两两结对,相对着在教室空地上交替碰脚,这既是一种游戏,又可以相互取取暖 。</p> <p class="ql-block"> 大抵是太冷了,往往第一节课一下课,男生们就迅速聚拢在炉子旁,围成一个圈。外围的人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试探,挤不进去,就开始哄搡,挤来挤去,推推搡搡之间,把炉筒子撞翻了。这时候炉子烧上还没有多长时间,煤块还没来得及充分燃烧,于是乎,满教室的煤烟,蓝色的,从炉子向教室上空云游,渐渐的,缭绕在同学们身边,充斥了整个教室,鼻孔里也全部是煤烟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老师来上课了,皱着眉,但也只能皱着眉。头开始疼了,有学生趴在桌子上,老师开着门上会儿课,有学生嚷嚷:冻!冻!老师,太冻了!老师又把门关上。</p><p class="ql-block"> 那门其实是关不严的,我感觉门和门框似乎有什么隔阂,总是对付不到一块儿,关门的时候还需拉着门把手,使劲往上提一提、拉一拉。认真关门的人如此一番操作,门缝就小一些,不认真的人关门,就像是扣错了扣子的衣服一样,门和门框错开了斜斜的杵在那儿。</p> <p class="ql-block"> 同学们虽然冻的时候跺脚,下课不顾一切冲向炉子抢占最有利的地理位置,倒也没有像现在一样把课桌椅碰撞的叮叮咣咣胡乱作响,因为课桌椅也是原生态的。</p> <p class="ql-block"> 两根木桩栽在地上,上面订个长条木板,用一种专门用来固定木头的铁器将木板和木桩牢牢固定住。那木板肯定没有进木匠房,直接从树上劈下来拉来了,表面很粗糙,有些背面还有树皮。宽且高的是课桌,窄且低一些的是凳子,都牢牢立在那里。只有你被它撞到,疼得呲牙咧嘴的份儿,没有你把它撞的东倒西歪,叮铃咣啷作响的时候。</p><p class="ql-block"> 有时若不小心,手上就会嵌入刺。有一回我就遭遇了这种情况,刺没有及时拔出来,手指尖化脓,肿的很厉害,最后还是父亲用针挑破了脓包,才慢慢好起来的。</p><p class="ql-block"> 倘若经历几届学生,那些木板也会变得很光滑,颜色也逐渐变成浅棕色的。</p><p class="ql-block"> 似乎那时候老师的脾气也是原生态的,也难怪。学生的性情本是原生态的,不是扒了窗户上的塑料布,就是踩扁了炉筒子,抑或把课本扔进炉子里一把火给烧了。老师打的那些不听话的学生一个个在教室地上打滚儿,有时也干脆利落的一脚将你踹出教室去!</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班里的马半斤故意把炉筒子给踩扁了,老师抬起脚,还没来得及踹他,他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门狂奔而去,瞬间不见了踪影。老师只好派一学生到他家里告知家长,并要求赔一副炉筒子,否则一个班的学生将有煤烟中毒的可能,还要求把马半斤找到,送到学校,接受惩罚。</p><p class="ql-block"> 没等到下午,半斤同学的家长把一副新崭崭的炉筒子送到教室并亲自给安装上了,还给老师赔了不是。第二天,马半斤来上学,身上红一道紫一道的,他给男生看了身上的伤,还给他们讲了自己被“严刑拷打”的“英雄事迹”。我同桌的男生给我说,他跑出学校,担心老师给家人告状,躲到自己家房顶上的麦草垛里,睡了一晚。父亲找到他,把他吊到房梁上,用鞭子狠狠抽了半天。他还说,自己眼泪渣渣都没掉一个。</p><p class="ql-block"> 我心想,他还把自己比做刘胡兰了!老师也只好作罢,没再追究。半斤确实也老实了两天半,不吵了,也不抢炉子了,也不招惹女生了,下课了就趴在自己的座位上。可没过多日,就又开始过上了上房揭瓦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即便是这样,也没有听说哪个学生离家出走了,或是到河里寻什么去了,况且那个时候老师也是不巡河的;那个时候农药什么的管理也特别没规矩,我们家的农药就在牛棚窗台上胡乱放着,也没有听说哪个学生因为不服管理喝哪玩意了;那时候高楼也没有,不过时不时有班里学生因爬到公社果园树上偷苹果跳下来崴脚的情况,崴了脚也罢,还抹了蛋清,裹了纱布,一跳一跳的来学校上课,估计他们也是太皮了,家里坐不住!</p> <p class="ql-block"> 我家兄弟姊妹六个,母亲管的很严,倒是没有那样的事情。那时候,到晚上,全家共用一盏煤油灯,放在炕桌中间,写作业的兄弟姊妹、做针线的母亲都凑在桌子周围,借着这点微弱的灯光各干各的事情。母亲晚上就是把旧衣服翻新改做成小一点的,给我们穿。或者给我们做棉裤,棉袜,家里男孩子们在穿着上面比较费一点,不是衣服袖根开线了,就是裤裆裂开了,母亲一边修补,一边唠叨:你们这些秃和尚!不是屁股上有牙齿,就是身上有刺!怎么就你们的衣服总爱破呀!</p> <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的天气似乎比现在冷的多的多。冬天我们都穿着母亲给我们做的厚厚的棉裤、棉袜子去上学,竟然还冻的让人跳起来。</p><p class="ql-block"> 后来,学校另选了校址,我们有了新学校,教室是新的,桌椅也是新的,门也能关严实了,老师同学的举止言行也似乎没有那么原生态了,活动也开始多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可我最耿耿于怀的是,任何时候搞活动,要排练舞蹈、上台表演永远都与我无缘,倒不是我动作不协调,不会表演。老师都喜欢任用漂亮学生,我自己倒觉得我很有表演天赋。看着台上的漂亮女生们,我在想,长的漂亮到底是一种什么感受?即便是现在,每次回娘家,一只脚刚踏进门,母亲就会来一句:你咋回事?跟某某某似的!母亲口中的某某某一定是村里某个在母亲眼里长的丑的女人,我有时候会反击:人家某某某反倒长的比你的女儿漂亮,有长长的眼睫毛!</p><p class="ql-block"> 母亲常常说起我小时候的一个梗,小时候清扫大门口,被路过的同村人误以为是某某家的孩子,有些不解地问母亲:他们家的孩子怎么给你们清扫门口?在母亲看来,那家的那个孩子长得不好看!至今只要说起来,就笑的连眼泪都收拾不住。我幽幽地问母亲:你是上帝派来专门打击我的吗?母亲却把它当成一句笑话,一笑而过了。我在想,我怎么这么坚强?竟然可以在母亲的无数个丑子弹扫射下,还咬着牙坚持,匍匐前行,顽强地、乐观地存活下来。</p><p class="ql-block"> 我也曾经问过一个漂亮的同学她的感受,她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我从来都没有体验过长的漂亮是一种什么感受。说句老实话,这一生也不可能有了,这成了我人生中的一大遗憾。</p><p class="ql-block"> 还好,我也有用武之地。我的作文写得好,老师经常让我把全班的作文带回家,帮他批阅,我的小姑姑晚上无聊,就到我家,也挤在我们中间,看我们的书,或帮妈妈做针线。看到我批阅作文本,就吐槽我们老师。</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还在老师给我写的评语下面回复了一段话,大抵的意思是老师批阅作文的水平太低,我心眼不足,没有涂掉那些文字。老师看到了,就又在我的本子上回复了姑姑,就这样来来回回,他俩一直在我的作文本上打口水战,打了很多回合,也不知道最后谁是赢家,总之,老师最后成了我的姑父。</p><p class="ql-block"> 到现在他俩口水战依然不断,你来我往的,倒也从没有听到他们因为吵架而闹离婚之类的事,我那时候也没听说过有“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天涯陌路,后会无期”这样的诗句。我也不理解“从前书信很慢,车马很远,一生只爱一个人”这句话,因为我的作文本,装在我的书包里,书包背在我的肩上,从我家到学校就十分钟的路程。春夏秋冬,风雨无阻,不是很慢,也不很远。</p><p class="ql-block"> 真该珍藏我的那几个作文本,恐怕可以算得上是最新奇的情书了。</p> <p class="ql-block"> 我上初中的时候,农村的生活渐渐好起来了,我家也添置了一些家具,大衣柜,高低柜,沙发什么的。母亲是个好强的人,添置不了其他的东西,她就要在仅有的三四间屋子和那几件家具上变花样。</p> <p class="ql-block"> 天热的时候,母亲爱倒腾她的炕和家具,父亲爱捣鼓他的牛圈,每每到那个时候,我和哥哥就遭殃了。</p><p class="ql-block"> 今年,母亲把东屋的炕拆掉,在西屋搭个炕。第二年,把单间的炕拆掉,套间里再搭个炕。那时候还都是土炕,所谓土炕,就是用土块砌成的几个格子里把土填满,上面盖上几个四四方方的用草泥做成的炕面子,可想而知,拆或建,光是土,得抬多少!</p><p class="ql-block"> 随着炕的迁移,母亲的家具也要配套挪窝,炕走了,家具要进来;炕来了,家具要出去。我和哥哥一边小声抱怨,一边抬土,扛家具,还不能让母亲听到,否则她会从她小时候遭的罪,说到她嫁给父亲后受的苦,再说到拉扯我们的艰难辛酸。虽然长大后才理解了母亲的不易,但在那时候,我俩的心情比那些土和家具还沉重!</p><p class="ql-block"> 父亲偏偏在下雨天爱收拾他的牛圈,因为下雨天不用下地干活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眼里好端端的牛槽,在父亲看来就不行,非要拆掉,重新垒,而且年年都要重新来一遍。垒牛槽也是需要土和土块,也需要哥哥和我抬土、抱土块。我们一趟一趟地抬着土、抱着土块,头顶上下着小雨,我和哥哥心里也好像也飘着毛毛雨。</p><p class="ql-block"> 成年后,我患上了腰椎间盘突出症,每次腰疼的时候,就会揶揄母亲,说起她和父亲倒腾过的那些事,害得我腰椎间盘突出了,母亲说:照这样的话,我们的腰早就折了!母亲说话历来就是这样的。</p><p class="ql-block"> 的确!小的时候不理解大人们的一些做法和想法,不懂得父母的辛苦,穷日子的艰难。我曾经怨恨没有给过我一次上台表演的机会,每次看到我跃跃欲试的眼神时,目光一扫而过的老师;我也曾经埋怨过从没有给过儿女们一句鼓励的话语,每每想要得到称赞时,言语犀利时刻打击我们的母亲。</p> <p class="ql-block"> 我想,之所以我后来有如此独立的人格,如此倔强的性格,都得益于我小时候的种种磨练吧。</p><p class="ql-block"> 都说人老了,喜欢回忆往事,都说往事不堪回首。而我觉得, 对往事的回忆,如同去鸡舍捡鸡蛋,鸡舍的味道固然让人不舒服,但捡到的那一颗颗鸡蛋,却是营养丰富的补给,个个都丰厚了我的生活,颗颗都丰润了我的生命。</p><p class="ql-block"> 感谢老师,感谢母亲,感谢我的一切过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