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69年冬天,我去了牛敖特尔。那是我牧区三年中最苦闷,最无助的一段日子。</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9月底,打草结束,回到查干敖包。一进10月就开始下雪了,草原的冬季来到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个时候是牛羊最肥的时候,经过冬季羊太瘦了就没法吃了。所以在草原都在这时把羊宰杀好冻上,吃到明年开春化冻的时候,再把吃剩的羊切成肉条凉成肉干供春天食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队里给我们知青每人5只羊,还有两头牛,所以这段时间我们每天忙着杀羊宰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1月,牧民给我们做的蒙古袍拿来了,但都是光板的白袍子。队里又给了我们每个人一丈多蓝布,做袍子面。这下大家又忙起来了。都是十几岁的孩子,有的在家里根本没有摸过针,这头一回拿针就是大工程。我算是有点“技术”的了。从小学绣花,学做活,上中学时,都自己做小褂了。不过做皮活还是头一次。大家互相帮忙,边研究边学习,裁裁剪剪,做了起来。虽然不会做活还瞎讲究,为了给蒙古袍包一个好看的边,我在衣服中翻来翻去,找到了一件粉色的短袖褂,拆了给袍子沿边。牧民们做活和我们不同,他们用的顶针像一个笔帽,戴在食指上,从外向里穿针。我们也学着这样做。经过几天的忙碌,大家都穿上了自己吊面的新蒙古袍。虽然袍子做的一点儿也不平整,但终究是我们自己做的,穿在身上,心里还挺美。而且我们还用羊皮给自己做了皮裤,皮袜子,皮手套,皮手闷子。过了几天,又从队里领来了皮帽子和毡旮瘩(高筒的毡靴),这下算是装备齐全了,就等着下包走“敖特尔”了。</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55, 138, 0);"><span class="ql-cursor"></span>穿上了自己做的皮袍子</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55, 138, 0);">皮手闷子(草原的冬天戴皮手套可不管用,必须戴皮手闷子,干活方便,还可以捂住嘴鼻保暖)</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我们1969年新来的知青中,江新光是第一个下蒙古包走敖特尔的(随牧民家去放牧)。江去的是一家放羊的。那家人对她非常好。后来第二年第三年,每到冬季来临,她的“阿爸”都牵着马来接她。我就没有她那么幸运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2月初,终于盼来了下蒙古包的准确消息。那时,我们三个一直盼着下蒙古包去敖特尔。第一个来要人的是羊敖特尔的单不今茨楞家,要一个女生。我说我去,江也坚决要求去,最终没有争过她,还是决定她去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明天她就要走了,那天晚上,看着她忙忙碌碌的收拾东西,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从我们三个一起来到草原,半年多了,还从没有分开过。我知道,早晚是要分开的,但心里还是酸酸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2月10日,一辆牛车接走了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江新光走后没过了两天,我和叶枫及另外12名同学也来到了苇子坑冬营地。坐在去冬营地的拖拉机上,想到我们很快就能下蒙古包了,大家都很高兴。同时我心里也很忐忑,就要一个人去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语言又不通,不知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到了目的地,却犹如一盆冷水浇头,牧民对我们很不欢迎。晚上冬营地三个队的牧民和知青开会。牧民纷纷发言说蒙古包小,没活,不要学生。并且指责学生挖内人党,搞扩大化等等。会上知青和牧民争论了很久。</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会上,第一个提出要人的是副队长阿尤喜家,说是牛敖特尔,我一听是敖特尔,立马说我去,阿尤喜说行,我就定了。当时很高兴,我也能去放牛了,多好哇。接着冬营地分人,叶枫第一个被二队宝日海家要走。叶枫人厚道脾气好,干活踏实,不像我俩经常做些“出格”的事,在牧民中口碑最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最后,分下去了8个学生,剩了6个男生,第二天又跟拖拉机回了大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第二天碰到牧民哈日巴拉,他说,阿尤喜家已有一个放牛的人了,他老婆马上要生孩子了,你去了就是伺候月子。我一听心就凉了半截。他还说,他家有三个小孩,最大才5岁,老婆又懒,他家是全队有名的脏,最不怕脏的男生去了也受不了,你到他家待不了几天就得跑。我一听满心高兴一扫而空。</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第二天坐牛爬犁去阿尤喜家,到家天已黑了(路上还碰到了一只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家果然又脏又乱,包很小,三个小孩十分淘气,总打架,老哭。“阿布加”(蒙语姐姐)(我叫他老婆阿布加)手脚有毛病,还挺着大肚子,对我冷冰冰的挺懒还挺刺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们下蒙古包都带着羊,我带来了两只羊,她嫌我带来的羊太小太瘦,没有油。早晨不炒米做奶茶,也不炸果子,就熬点小米粥。吃饭时,我刚吃一点,她就问“萨达古(饱了吗)?” 我每顿都吃不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三个小孩子特皮,这个啐我一口,那个拧我一下,我也发不得火。我干活时他们也跟着捣乱。我把牛粪捡出来,他们又给踢回去;我劈柴时刚把木头立好,他就给踹倒,他妈妈也不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家的脏真是名不虚传。一般蒙古包的家里,吃完饭碗用抹布擦,比较干净的家用一点水洗一下。阿尤喜家吃完饭用舌头把碗舔干净,也不洗也不擦,下顿接着用。这些还是小事。对我干活更是挑剔。</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家有一个海拉尔男知青巴图扎布负责放牛,我的活就是每天牛出去以后,把牛圈里的牛粪拣干净,再铺上干草。巴图扎布吃饭时,或去别处办事时,我替他放牛。有时和阿尤喜一起去打铺草,再有一些零活,劈柴、铲雪等。无论我干什么活,都说我干的不好。捡牛粪说我捡的太慢,带出去的草太多。其实他们比我带出去的草更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天巴图扎布去队里拉东西,我替他放牛。这是我第一次赶牛。赶牛真是不如羊好赶。在一条山沟里,七八十头牛东一个西一个,分散在山沟里,沟里的枯草很高,积雪有两尺来深,光骑马在里面走就挺困难。我骑的马又是一匹老马,不打不走(好马不让我骑)。我赶了半天也赶不到一起。阿布加急了,她把马要过去自己去赶了。我没了马,就走着帮她赶。这时巴图扎布回来了。阿布加和巴图扎布嘀里嘟噜说了好多,我也听不懂,看她挺生气。巴图扎布把牛赶走了。我想和巴图扎布一起去,学学看看,她不让。她把马牵回来松开肚带下了嚼子放到圈里,自己进包了。我在外面雪地里站了好半天,我真恨自己这么笨,赶牛都赶不了!阿尤喜回来准得说我“白白的”。他总这样说我,“白白的”,意思是什么都不会。</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不是偷懒耍滑的人,我干活也不是多笨,我觉得我已尽力了。我们第一次来到敖特尔,什么都是第一次干,很多活不会,什么都要学,语言又不通,不会干你可以教我嘛,怎么都不是。我觉得特别委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阿尤喜总说,我们四个劳动力放不好牛,这是什么问题。夜里牛来了,你们两个也不起来,这是什么问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他家这些天,我感到特别孤单苦闷,想家,想同学们。我特别想念我的好姐妹叶枫和江新光!以前我们在一起,有什么问题姐妹们互相鼓励,有什么伤心事可以互相倾诉,…… 而现在我感到是那样孤独、那样无助!满腹心事向谁倾诉?</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一天牛粪快捡完时,海拉尔知青拉布杰来了,拉布杰特别乐观还特别能说。他说 “笨蛋,太阳这么高了还没捡完,我来帮你捡会儿。” 我们捡完牛粪进了包,他说,“想叶枫了吧?看你现在不如在大队时乐观了。到我那去玩儿吧。” 送走拉布杰我就想,对,我要去二队看叶枫!</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一天我终于鼓起勇气和阿尤喜说想去二队看看叶枫。阿尤喜说 “老实马的没有。” “亚布杆去(走着去)!” 之后就不再理会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一天晚上阿尤喜对我说“你睡觉时想着牛吗?” 他 说每天夜里他们仨都出去好几次看牛,牛要走了被狼捉着就坏了。夜里得出去看,天冷,牛爱走。(所谓牛圈,就是一块平地,把雪铲干净,铺上铺草,没有围着的东西,牛可以随意走动。)他问我:“你夜里听到我们出去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年轻人睡觉死,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晚上还要出去看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阿尤喜又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毛主席很晚睡,早晨很早就起是吧。你怎么样?你应该想一想,自己和心里比赛吧。你思想上想到牛,就会醒了。牛来包外弄草,要把牛轰走,我们比赛,谁听见了出去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说 “ 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阿布加说:“你睡觉跟死人一样,像小孩子一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 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心上想着牛,睡觉可能就轻了。这天夜里,我想着他们说的话,没敢睡觉。牛又来了,她一打亮手电,我马上起来披上袍子出去轰牛。巴图扎布也出去了。外面特别冷,山里的冬夜有零下30多度。回来他们问我冷不冷,我说,“不怕,哈玛贵(没关系的意思)。” 后来可能又睡着了。这一夜,我就出去了一次,早晨她说她出去了三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以后每天夜里我不敢睡实了,也和他们一起起来出去轰牛。</span></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69年12月31日,转天就是新年了。早晨,阿尤喜突然对我说:“咱们商量商量,你要想这逛逛,那逛逛,这住一天那住一天,不行。你要愿意走,就把行李拉走,别回来了。”说完就出去了。他的话说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捡完了牛粪,阿尤喜开始套车,接着又喊我套车,原来他要带我一起去二队拉碱(牛都要吃一些碱)。他终于同意我去二队看看同学了。我非常高兴,我们俩人一人赶一辆牛车出发了。来到二队,我终于见到了叶枫,高兴的拉着手又蹦又跳。晚上,我们几个女知青集中在海拉尔知青韩德玛家,围坐在收音机旁。20点正,红色电波传来了毛主席的最新指示“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反对任何帝国主义......”还收听了两报一刊元旦社论《迎接伟大的70年代》。</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一夜我住在叶枫家,我和叶枫躺在一个被窝里一夜没睡,直直聊到天亮。第二天,1970年的元旦,我又回到了阿尤喜家。</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呆时间长了,感觉阿尤喜这个人还是挺不错的,性格直爽,工作认真负责,就是当个“达拉嘎”喜欢训人!我离开他家时他还对我说,“明年还来我家好不好?” 我说 “好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在阿尤喜家呆了一个来月,因为他老婆要生孩子,另找了一个人伺候月子,我就去了冬营地。</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55, 138, 0);"><span class="ql-cursor"></span>我、叶枫和孟根楚鲁嘎查现任达拉嘎合影</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55, 138, 0);"><span class="ql-cursor"></span>2004年回草原探亲,见到了阿尤喜的妹妹韩得,(阿尤喜和他老婆都已过世了。)</b></p> <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