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阿龙

　　秋分过后，天气转凉。黄龙洞山的绿意渐渐褪去，姊妹峰像害羞的少女在乳白色的烟雾中若隐若现。西村河依旧静静地流淌着，枯黄的落叶依附着流水做起了免费的旅行。上湾村的秋收工作已接近尾声，整个村庄沉浸在一片丰收的喜悦中。地里已经没有多少可干的活了，每天吃过早饭，男人们把自家的牲口赶到黄龙洞山下后，就聚集在供销社门口多半天地评长论短。女人们则三五一起，一边做棉衣，一边拉呱村里村外的新鲜事。有一天，一个常年在大同打工的村民捎回话说有个砖厂需要三个临时工，但是工期不长，估计也就能做二十多天。肖利听说王宝青和牛永平准备要去，他的心里也痒痒的。挣钱多少不说，他想出去体验体验工地的生活，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就把自己的想法跟父亲说了一下。肖登云听儿子说要出去打临工，举着旱烟杆停顿了好半天才说道:“你刚从书坊回来，又劳累了一个秋天，按说爸不应该让你再出去受罪了……你要是想出去锻炼锻炼，爸也没意见。”他把吸完的旱烟磕在了一个铁质的烟磕里，接着又说道:“爸没啥本事，你念了这么多年的书，爸也给你寻不下个正向做的……咱家要是有点门路哇，也在村里给你问行的当个民办老师啥的。”肖利安慰父亲说:“爸，你就别为我煎熬了，咱村里的后生那个不种地哩，况且咱也念了几年书，往后就是种地，咱也不会过了人后头的。”收拾好碗筷的刘粉梅插口说道:“你一直也没受过个重苦，搂回地毛就收割庄稼，这刚没歇几天，又要出去砖厂受苦。怎受得了么！”肖利接住母亲的话说道:“我去了大同看哇，合适了就做，营生不好的话就又回来了。乘现在不忙，我也想出去见识见识，您和我爸尽管放心，我心里有分寸哩。”

两天后，三个人打早起来，搭村里的顺车进了七台城，又一人花了五块钱坐上了商都去大同的班车。偏晌以后，三个人就到了大同，按照捎话人告诉的地址，天黑的时候找到了城郊外的那个砖厂。他们村的那个村民叫张福来，在砖厂也算个带班的，只是人家好几年没回上湾村了，根本就不认识这三个后生。肖利他们一一介绍了自己，分别说了自己的父亲是谁，张福来才恍然大悟，赶紧招呼他们进伙房吃饭。做饭的女人是福来老婆，大概三十几岁的样子，描眉画眼，打扮的十分妖艳。福来老婆给三个人盛好饭后，就拿起一块小镜子自顾照去了。吃过饭后，张福来十分抱歉地对他们说:“你们来迟了，昨天厂长又从别处雇上人了……估计这活你们是干不成了。”这一下可难住了肖利三人，他们原本打算干完活就有钱了，出门时只带了来时路费。这要是没活干，连回家的路费也没有。肖利难为情地对张福来说明了情况，张福来说道:“一会厂长过来，看能不能给从别处找点活干，实在不行，我也没办法。你们要是想回家，路费我能先给你们垫上，不过得等三五天开了资。”三个人听张福来是这么个态度，也不好再说什么，谁叫咱来迟了一步呢，一定找不上活，也只能等个三五天再回村了，至于福来叔给垫的路费。回了村怎也能想办法还人家。张福来问询了一会村里的长长短短，安顿他们今天黑夜就在伙房的大炕上睡觉，然后就又忙着出去搭照工地了。过了没多时，一辆大屁股二一二，开到了食堂跟前，从车上下来一个四十来岁的胖男人，留着黑马胡子，嘴里叼着一根带把香烟。只见他推门进了食堂，身上散发出一阵难闻的酒味，福来老婆满脸堆笑地迎上去对着已有几分醉意的厂长说道:“刘厂长呀，你可来了，这三个人可是俺们家福来一个村的，你可得给找点活干了，要不俺们福来还得给他们贴盘缠哩！”没等刘厂长开口，肖利赶紧上去说明了情况。刘厂长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烟后，吐出了一团带着酒气的烟雾，然后把手里的烟头丢在了地上，用穿着皮鞋的脚踩灭烟头后说道:“咱这砖厂没几天就停工呀，是不缺人手的……看你们三个家伙有胆量没胆量哇，我有个朋友在张家营开了个小煤矿，从窑里往出拉一吨煤五块钱，一个人一天怎也往出拉两吨，钱随时能结算，做几天给几天的，就看你们敢不敢去。”一听是去煤窑干活，肖利和牛永平就有点打退堂鼓了，谁都知道私人煤矿不安全，经常听说出事故。王宝青听说一天能挣十多块钱很是兴奋，他对肖利和牛永平说道:“咱们三个就去干上十几天，挣了钱就回家。”肖利也琢磨着，少干上一段时间，也不一定就会出事，要么这趟出来除了没挣钱还得倒贴来回的路费。三个人商量了一下，最后一致决定就去干一个月，挣上一些钱就回家。刘厂长安顿他们早点休息，答应明天一早开车送他们去煤窑。见肖利他们的事情有了着落，福来老婆对着刘厂长撅了撅嘴说道:“哎呀刘厂长，我前几天在店里看对个风衣，你几时带我买呀。……反正这几天工地也不忙，要么明天你就陪我买吧。”醉眼朦胧的厂长走过去在福来老婆脸上轻轻拧了一把，哈哈一笑说道:“买，买，买，明天就带你去买。”福来老婆嗲声嗲气地说道:“哎呀，你个讨厌鬼，说话老不算数。”厂长说着话摇晃着身体走出伙房回他的房间去了，福来老婆也跟着走了出去。这两个粗俗的男女，竟然毫无顾忌地对着他们打情骂俏，压根没把他们三个人放在眼里，肖利顿时感觉一阵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