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故事，也是轮回

水落石出

台湾作家高阳，有一个短篇小说集，叫《鸳鸯谱》，收录了六个引人入胜的古典短篇小故事。 看高阳写的故事，得喝口热茶压压惊。那些个故事，往往让看的人边看边觉得脊梁后凉风阵阵⋯⋯ 有个小故事叫《袋中人》，离奇又悲伤，作者却写得笑料终场。 　　故事的开篇，兵荒马乱。 跟随吴三桂一起倒戈叛乱的“马鹞子”王辅臣，他的营盘里正在卖女人，四两银子就可以扛走一个袋中人。 他们所卖的是从甘肃一路掳掠来的女人，有老有少，有俊有丑，每人一个布袋，口子密密缝着。 四两一个，论袋卖，好坏各凭运气， 　　故事便是在这样一个乱世背景下铺陈开来…… 米文信，“二十岁不到的年纪，肉白皮嫩，说话细声细气，还带着娘娘腔”，借贷了五两银子，骑着一头黑驴来到了营盘附近的小镇上，打算用四两银子买一个女人回家做老婆。 米文信递交了四两银子，便进去选人。可人在袋中，看不到年龄、面容、性情。他用一两银子打点了看守的人，他教了他一个用手摸的法子来锁定心仪的目标： 摸脚，摸腰。 腰细且圆的一定年轻； 脚瘦且直的自然更好； 所谓细腰纤足，自是青春貌美。 　　米文信没碰过女人，毫无经验，心里万般忐忑，担心摸了个姥姥来.… 扛回袋中人，打开“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头白发；再看，还是一头白发！褪下布袋细看，真的扛回一个姥姥来了。”唉－－米文信长叹一声，双泪交流，心里那份窝囊的感觉，逼得他简直要寻死。 隔壁南屋一个近七旬的刘老头，跟米文信一样，也出了四两银子，随意扛回一个袋中人，不想却是一个十七岁的大姑娘。 世间事，常常是这样，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好在这个白发李婆婆，是个聪明胆大的老太太，耍了计谋，乘着夜色，让自己与大姑娘葛玉儿对调，互换了衣赏，上演了一出偷梁换柱的戏码，救了葛玉儿又圆了米文信的姻缘梦。 本以为，主角是米文信，却不料是这个有胆识气魄有决断的白发婆婆。 《袋中人》没有继续讲述米文信带着葛玉儿离开后的后世情缘，留给读者自己去猜想。 　　更妙的还在后头。刘老头的美娇娘被替换了，怒气冲天，然，接下来的细节描摹却耐人寻味。 这位白发李婆婆，面对盛怒之下的刘老头做了几件事，老头老太几个回合的互动，真正抚慰了人心，让人心生感慨⋯⋯ 老头酒醒后气得跳脚，老太太冷静地受着。 气归气，骂归骂，到底还是心疼这个冤家，在他酒醒后端上一碗热茶，在他气头上懂得不搭话；面面俱到地照顾他的衣食住行。 老头心生暖意，也有趣，知分寸，估计思想着这也还算一桩美事，毕竟自己已是垂暮之年，有人作伴即可。 在她假意要走的时候赶紧挽留，在她真的要生气的以后，来点臭不要脸的温柔。 　　读罢故事，笑叹之余，有后怕，有无奈，有感慨，更有反思。 这个故事有着让人恐怖的后怕。 倒不是故事里有血淋淋的不适感，而是故事的代入感太强了，命运的“颠沛流离”的体验太震撼了，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抗拒，我绝不能生活在这样的时代里。 就好比眼前，我们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当下的疫情赶紧过去，否则仿佛活在地球的地狱模式下。 无力感顿生！ 　　有感慨。 那个时代，兵荒马乱，人依然有追求正常生活的需求。虽然挑老婆跟买盲盒似的，依旧挡不住，想抽到一个理想型配偶的愿望。 米文信心中，那个理想的你啥样呢？ 你看，他花四两银子妄想捡到一个世间男人都想要的端庄稳重，守得住礼法又貌美年轻的女孩子。 就好比现代人买彩票的心态。 美得你！ 　　对理想伴侣的想象，古往今来自不量力的出奇一致。 年轻时，听灰姑娘白雪公主的故事，相信一见钟情，以为上天会偏爱自己，安排一个完美的另一半，等在你必经的路旁，痴痴地等你。呸 多少男生，希望自己是韦爵爷，高冷女神，刁蛮公主，霸气教主，邻家小妹，同桌的你都迷恋自己。 女生也差不多，都以为霸总也好，小奶狗也罢，都独宠我一人，沉醉不知归处。瞎想的很。 以为神仙眷侣，可以三生三世，可以你侬我侬，浪漫地活着。 可世间更多是偶然性，是阴错阳差，是鸡零狗碎的生活。 　　有反思。 刘老头与李婆子，就算彼此都不是对方的理想型，到底抵不过命运的安排。 低低头，宽宽心，也可能从中体味出一种低头认命的踏实来，否则又该怎么办呢，在这样的乱世之中，在这样的世间，有个人与你一起贪嗔痴，一起度冬夏，一起高兴一起失落拖延无赖，也可能有它的滋味，偶尔也可能有幸福的感觉也说不定呢。 人家和你在一起，也是付出巨大勇气的，不是么。 　　卡夫卡在他的《城堡》中有这样一段话： 努力想得到什么，其实只要沉着镇静，实事求是，就可以轻易地，神不知鬼不觉地达到目的。 而如果，过于使劲，闹得太凶，太幼稚，太没有经验，像一个小孩扯桌布，结果一无所获，只不过把桌上的好东西扯到地上，永远也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