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森林中的河

刘永

闲读刘禹锡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认识唐朝大诗人刘禹锡大多是从这开始的。

读高中时，一节早读课上，语文张老师随手在黑板上写：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唐 刘禹锡《秋词》

然后张老师大讲特讲刘禹锡的昂扬与豪迈，原来秋日不只是“寒蝉凄切，对长亭晚”，原来还可以这样豪情万丈。让我们了解了诗豪的由来。

今天闲暇，翻案头的唐诗，发现刘禹锡不仅昂扬豪迈，还有趣性情。公元805年，“永贞革新”失败后，刘禹锡被贬到朗州任司马，直到10年后才被召回京都长安。和同时被召回的柳宗元、韩太、陈谏等人一起去玄都观看花，他写到：

《元和十年自朗州承召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这首诗表面上写的是看花，实际上是以“桃千树”隐指作者被贬后朝廷提拔的新贵，对他们显赫一时、不可一世表示极大地愤慨和不平。一个“栽”字，形象鲜明，寓意深刻。也暗寓娇艳一时的“桃花”必将凋谢，得势一时的新贵好景也不会长久。

显然，刘禹锡口无遮拦，呈了一时之快，但触怒权贵，又被贬为播州（今贵州省遵义）刺史，经御史中丞裴度奏请，改授连州（广东省连县）刺史，十有四年，复为主客郎中，重游玄都观，真性情难掩，才情横溢：

再游玄都观

余贞元二十一年为屯田员外郎，时此观未有花木。是岁，出牧连州，寻贬朗州司马。居十年，召至京师，人人皆言有道士手植仙桃，满观如红霞，遂有前篇以志一时之事。旋又出牧，于今十有四年，复为主客郎中。重游玄都，荡然无复一树，唯兔葵燕麦动摇于春风耳。因再题二十八字，以俟后游。时大和二年三月。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这个《戏赠看花诸君子》姊妹篇相隔时间有点长。作者巧妙地选取“桃尽”、“苔生”、“梨花开”这些景物，描绘了玄都观的破败与萧条。然后用一句问：“种桃道士归何处？”极幽默的嘲讽曾得势一时的大官吏的失势。作者胜利者的姿态，得胜时的喜悦和自得心情跃然纸上。“前度刘郎今又来”让人哑然失笑。

唐敬宗宝历二年（826），刘禹锡罢和州刺史，返回洛阳，同时白居易从苏州返回洛阳，两位诗人在扬州相逢，喝酒写诗唱歌。白居易写了这首《醉赠刘二十八使君》送给刘禹锡。此诗称赞了刘禹锡的才华，对刘禹锡贬官二十三年的坎坷遭遇，极度不平和无限感慨，同病相怜，击盘放歌。

醉赠刘二十八使君

白居易

为我引杯添酒饮，与君把箸击盘歌。

诗称国手徒为尔，命压人头不奈何。

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

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

你为我举起酒杯斟满酒，咱们一同狂饮，我为你拿着筷子敲碗碟吟唱诗歌。

哪怕你的诗在全国排在前面也没用，命不由人啊，不能出人头地也是无可奈何。

放眼别人风风光光，唯有你一直孤独寂寞。满朝文武都在升迁，只有你却频繁遭遇种种不幸。

你的才名太高，按理说遭受点挫折也正常，但是遭遇二十三年的曲折，这磨难也太多了。

刘禹锡知己难觅，千杯嫌少，酒酣耳热，性情勃发，执箸击盘，即席唱和，千古名句，喷薄而出：

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闻笛赋，即晋初向秀写的《思旧赋》向秀与嵇康为友，嵇康被司马昭杀后，向秀被迫赴洛阳应郡举，归来时路过嵇康在山阳（河南省焦作市）的旧居，听到邻人吹笛子，倍感伤怀，便写了《思旧赋》以表对嵇康的怀念。刘禹锡借用此典，表示对亡友王叔文、柳宗元等人的怀念。翻似烂柯人，翻通“反”。柯：斧头柄。《述异记》上说，晋代王质上山砍柴，见二童子下棋，看完下山，斧头柄已烂，回到家，同时代的人都已死去，原来世上已过了几十年。作者借此说明自己被贬离家之久。

有意思的是后人对刘禹锡的这首诗评价更高，刘禹锡的诗读来更加的坚韧与豪放，表现了诗人的坚定信念和乐观精神，同时又暗含哲理，表明新事物必将取代旧事物。刘禹锡以沉舟、病树比喻自己，固然感到惆怅，却又相当达观。沉舟侧畔，有千帆竞发；病树前头，正万木皆春。他从白诗中翻出这二句，反而劝慰白居易不必为自己的寂寞、蹉跎而忧伤，对世事的变迁和仕宦的升沉，表现出豁达的襟怀。这两句诗意又和白诗“命压人头不奈何”、“亦知合被才名折”相呼应，但其思想境界要比白诗高，意义也深刻得多了。二十三年的贬谪生活，并没有使他消沉颓唐。正像他在另外的诗里所写的：“莫道桑榆晚，为霞犹满天。”他这棵病树仍然要重添精神，迎上春光。

是的，2022年即将过去。马拉多纳早已不在。贝利也刚刚离去。梅西年底封神。疫情三年，我们已阳过。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回忆2022的点滴，回忆2022的痛苦与美好，但，2022终将过去。2023，击鼓催征，奋发昂扬；沉舟侧畔，千帆竞发；病树前头，万木争春！

2022.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