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母親的日子

萧軍畫語

《陪伴母親的日子》

入秋不久，我就接替大妹來到曹家巷老宅陪伴母親生活。家母今年已經是近九十高龄老人，自從多年前患老年癡呆综合症以后，身體狀況越來越弱，生活不能自理，記憶力減退到連自己的子女亦認不出來，但心態很好，消化系統亦很正常。我們兄妹幾人就開始轮換陪伴母親生活，照顧她老人家的衣食住行。

今年的秋季特別熱，但母親家在一樓，到也顯得涼爽舒適，諾大的家我與母親同住。平常在我家都是老伴做飯，在這里一切都要自己來，從采購到制做都必須由我自己打理，好在我和母親的飯并不復雜，一日三餐保證母親的飲食均衡，蛋、奶、肉、豆制品及四種以上的時令蔬菜，還有少量主食和新鮮水果。而且還必須將她的飯剩出來再加工一下，用研磨机打成糊狀，再添加點香油味精，因為母親的牙齒已經掉光了，咀嚼能力丧失。

吃飯時亦要陪伴在她身邊，一同用餐，她會時不時地要一點我碗裡的飯，但又咬不動，吐出看著我笑。好像是在說我的飯沒有她的飯好吃。其實我們的飯完全一樣。我什麼話也不說，隨她去。只要她想吃、能吃、愛吃就行了。

我吃的比較快，吃完也不急著清理，就坐在母親面前看著她慢條思禮的吃著碗里的飯。時常會想到我們兄妹幾人小時候吃飯的情景，當然已經非常模糊不清，太遙遠了。但我真真切切的記得我兒和他們幾個弟妹圍著桌子吃母親做的水煎包場景。

那是二十多年前經常见到的場景，母親剛剛退休家里就有三四個孫子輩的聚集在這個家里，熱鬧非凡，母親一人忙里忙外的照看著孫子輩，就像現代的小飯桌一樣熱鬧。而且母親做的水煎包特別好吃，馅料是用粉條、豆腐、菠菜和牛肉漠做的。她一邊在院子裡做，一邊看著孫子輩圍著小桌子吃水煎包的場景。一次做五六鍋也不夠吃，當然我們兄妹也一樣愛吃，這才是家的味道，母親做飯的滋味，可惜再也回不去了，我默默的看著衰老的母親。

午休後會陪伴母親坐在陽台有陽光的沙發上，讓母親曬曬太陽。隨著母親腿腳不便，外出的時間越來越少，甚至已經不願再踏出這個家門了。太陽光從她的背面照在她的臉上身上。飽經滄桑的表情顯得蒼桑而健康，從容而淡定，安靜而慈祥。她的臉上總是掛著知足的微笑，無論生活經歷過什麼都化解在她平靜的心態中，磨掉了歲月中的悲歡滄桑。

母親文化水平不高，是那個時代典型的工人階級。精明幹練，熱情稳重，積極熱情，懂事故又明世理，熱心腸且善待他人。工作中積極主動，干一行愛一行，贏得單位領導和同事們的贊許，曾多次獲得單位（西安市長途客運公司）領導的表彰和先進個人的稱號。退休后全力協助我們兄妹照顧下一代的家庭生活起居。任劳任怨的為我們兄妹幾人的下一代操勞，記得我們兄妹家的子女都曾得到母親的恩澤，最多時這里曾有五六個孫子輩吃住在母親家里。

我給母親制做的酸奶蘋果汁遞到她面前，我坐在對面桌子旁開始在冊頁本上寫畫，很隨意的行筆舞墨。母親坐在沙發上一邊喝著酸奶蘋果汁一邊安靜的看著我寫畫，就像以前看著孫子輩圍著小桌做作業的場景。她看不懂我的畫就像看不明白孫子輩的作業一樣，但她知道這些東西是他們必須有的，就知趣的守在一邊，認真的守護著小家的安靜祥和。

其實母親什麼都懂，年輕時也是單位里學習時事政治的積極分子，也寫得一手好字，前兩年還抄寫《古蘭經》和報紙，把我們和孫子輩的姓名，經名及電話整整齊齊的寫在她的記事本上，放置在枕头下，隨時查詢。每天雷打不動的五番“乃麻子”一直堅持到八十歲，時至今日連兒女的名字都叫不出來了，但天天默念的清真言，還能一口氣背出來。而且還天天仰望墻上《朝覲榮歸》的牌篇，感嘆她今生最大的成就就是七十歲獨自一人隨陝西朝覲團朝覲的經歷。

我忽然發現母親坐在沙發上睡著了，就輕輕喚起她，扶著她回自己的臥室睡覺去了。返回坐在剛才的桌子旁，看著空蕩蕩的房間，看著夕陽照在空盪盪的沙發，心理亦空蕩蕩的無心繼續作畫，木木的坐在桌旁發呆，回憶過往的記憶。

由於近日抗疫而封街鎖戶，不能外出， 晚餐后陪著母親在房內散步，她老人家扶著老年助力車在房內步履蹣跚的行走，我跟在她身邊一邊鼓勱一邊數著，一圈，兩圈⋯⋯，一次可走十圈左右。看著她駝背彎腰的身體，整個身體缩小了許多，忽然想起她曾經快步流星般的高大背影。那時她是西安長途客運公司的一名普通員工，負責侯車室的開門迎客，所以總是天不亮就步行到總站（永寧門站）。那時的母親非常干練認真，工作兢兢业业，上班任劳任怨。我們也是看著她匆匆往來單位與家里的背影長大的。走累了，扶她坐在沙發上休息，我繼續在屋內散步，并同她聊起陳年往事。

夜幕降臨時，扶母親回臥室睡下看電視，她房間裡的電視是通霄不關的，播放什麼節目她卻不再慈意，只要有聲音就行。我又坐在桌前，有心無意的拿起毛筆在宣紙上圖鴨，畫什麼？寫什麼？已經不重要了，只是習慣性的覺得應該做點什麼。一天天機械的運轉著，生活亦是如此平凡安靜的運動，像時鍾，又像均速轉動的永恆機。人生就是這樣無動聲色，慢慢變老的過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自行運動。我們能做的很少，能把握的也不多，錯過了就永遠不會重複。

無心寫畫，更無心看電視，只是靜靜坐在沙發上，看著墻上懸掛的《大漆嵌彩石花卉四季屏》，這是萧家親屬為家母朝覲歸來時送的禮物。已經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便回憶起我們兄妹在北京接送母親時的情景。時間匆匆忙忙的從我們身邊流逝，能留下的都是歲月沉淀下来的記憶。在母親珍藏的舊本子裡，忽然發現一張殘破發黃的老照片，讓我又想起一件決定我們全家命運的往事。

那是六十年代中期，家父被下鄉到陇縣前的一檔往事。聽母親說父親單位領導找她告知，要求我們一家七口全部隨父親下放農村，遭到母親斷然拒絕，并據理力爭才免除了我們失學并失去在西安回坊繼續生活的權利。母親的果敢判断和睿智抗爭，免除了我們兄妹幾人在人生道路上的歧途叉路，這應該全靠母親的智慧和勇氣，也讓我們兄妹幾人非常敬佩母親大人。

看著母親甜甜的睡去，慈善安祥的面榮，我一下子也平靜下來，在老屋里踱了一會兒又坐回桌前，拿起毛筆在紙上信马由缰的畫起心中的山水園林。

屋外的夜已經安靜下來，星月按照自己的運行規律運行，一天的陪伴生活就這樣靜靜的過去了，想起昔日的往事，想起母親做飯的味道，想起母親陪伴我們一天天長大，又送走一個個優秀的孫子輩，如今應該是我們陪伴母親一天天老去的時候了。生活還在繼續，日子在母親面前平淡安靜的過著。衷心祝願我們的母親晚年的生活平安，健康，快樂。

2022年11月28日草於曹家巷

2022年12月29日再稿於白鷺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