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南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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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寺寒山天阙月，松风漏液叩钟声。大江犹眺粼滔去，不见南都万户城。 ——《冬月十六日夜过纪山寺》 　　 当我走在故地楚国郢都纪南城遗址的废墟上，我在想，就在脚下，这会是二千七百多年前哪一家人家呢? 是的，那户人家土墙篱笆草屋柴门，之中一定儿孙满堂，是不是还有一个儿子亦或一个孙子征兵远伐呢？ 是的，那是春秋战国时期，王侯将相的一个个国家里，庶民奴隶耕种农物豢养牲畜；王侯将相的一个个宫殿中，仆人跪作歌姬曼舞。 是的，在这座楚国郢都纪南城中，百姓家家，总会有男儿在战场上冲锋陷阵。 — 1 — 车往北向荆门方向出荆州城小北门，不经意中十里路的大道西侧，立一方石碑，上有郭沫若先生书“楚纪南故城”字，落款“一九六一年三月四日公布、湖北省革命委员会立”。 寒风中往石牌西，行路探过后再覆土的遗迹，野草披土，里深千米，宽百余米，城垣废址、老井遗存尚能直观，北处土堆连连，荆棘丛生；望西望北，村庄村屋白墙，田亩冬季荒芜，池塘浅水，一派萧条。 大道再往北，行三十里往西，村组之间穿行再十里，达纪山，其上“纪山寺”禅黄山墙映入眼帘，东侧，今人借纪山上好风水，建有陵园。 纪山寺新前场新山墙新山门新牌坊，里围旧寺庙。旧寺也是修拓建设，庙宇装潢、佛塔建修、龙潭打围、僧院扩充；大雄宝殿西极，一尊高大金像观世音菩萨，端庄祥和，手持净瓶，含目南天，大慈大悲。 — 2 — 《左传》有记，“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 《史记·楚世家》载，周成王“举文、武勤劳之后嗣，而封熊绎于楚蛮，封以子男之田，姓芈姓，居丹阳。” “丹阳”之地何处？待一再考。我阅深圳大学人文学院中国古代文明研究中心牛鹏涛先生之《清华简<楚居>与楚都丹阳》文，是有“枝江说”同感。 在保康的清溪之滨，面对溪流之上的丛山峻岭，如今的保康人津津乐道，楚人先祖即是在这清溪之上的荆山中披荆斩棘，下山溯汉水北上周地，侍奉周天子而获子爵低次爵位，分封丹阳子男之田五十里之地，建臣属楚国，因而保康人编剧《荆山楚源》讲述楚先王熊氏一族与荆山先民战自然开疆土后成就“春秋五霸”之宏业。 毕竟我也出生生活在先楚之故地云梦，自个楚地家里人编辑的故事，姑且也就信了吧，只不过，荆山是楚先人发祥地之一，这个得信；荆门包山楚简证明，楚人祖先祝融出自黄帝一支苗裔，商周之时据汉水生活，这个也得信。 是的，再往前溯，与荆山接壤的神农架原始森林里，远古先人华夏始祖炎帝神农氏架木为梯，采尝百草，救民疾夭，教民稼穑，福泽万代万万代。 — 3 — 纪山，《舆地纪胜》载“在府北四十里。绵亘自荆门西山而来，盖荆州之主山也。”清代《荆州府志》载“郡之镇山也。楚都纪南城以在此山之南，故名。” 唐杜甫先祖、西晋之杜预（曾任荆州刺史）所著《释例》注释《左传》，将“郢都”依纪山之南而改称“纪南城”。 纪山其实为古云梦泽江汉平原上往荆山来势漳水之滨岗上的土包山，有着山形却也不过百米高度而已，即是这么个高度，之上，也是南望一马平川，如今的田畴村庄，荆州之城市，在烟尘中延伸到很远很远，远到长江之湄，远到洞庭之滨，远到汨罗之畔。 纪山寺老的寺庙之前，如今新建的高大山门山墙，里进，新建牌坊和庙堂“天王殿”。不知是不是岁月沧桑了然人心的缘故，再观纪山寺老寺的前场平屋山门，总也觉得这新山门新庙堂有些不与伦类，尤是新山门两侧石狮后旁，突兀着两根高高的不锈钢旗杆，怎么也不觉得为寺庙之庄肃，倒也有衙门之威严。 纪山之上有寺，曰纪山寺；纪山之南有郢，曰纪南城。郢都纪南城废墟千年之后的隋代，纪山之上立寺，佛法人心，纤绵钟声木鱼声再又千年复千年，超度着纪南城楚族先民之灵魂。 — 4 — 公元前689年，也就是距今2711年，距楚先人熊绎奉周火师、周成王分封楚蛮也是350年左右，楚国第十八代王楚文王将国都由丹阳迁至郢都，也就是后世所称的“纪南城”。 《清华简》之《楚居》载，楚“居丹阳”建国初，贫弱，建设祭祀堂，却穷，无祭品，不得已，於“鄀国盗牛”祭祀祖先。后励精图治，兼并周小诸侯庸、杨粤、鄂等，历十六王，至楚武王於公元前704年弃周封，自封为楚国国王，楚立国。 楚先人於丹阳建国，进而自立，独立为国，十五年后再迁都於郢都纪南城。郢都纪南城的历史，应该说才是楚国正史，是一个独立国家的历史。 江南的富庶，尤其是制作兵器、礼器的铜矿铜料的发达，吸引着楚国依托郢都纪南城，不断地向东向南扩大影响力，进而向西向北扩展国势国力。 — 5 — 纪山寺正殿遗存明永乐铁钟，上有铭文“大明湖广荆州府僧纲司南纪山资圣寺，隋开皇年间智旷禅师开山”记载，为住山铭逊法师於永乐十年（公元1413年）十二月撰文。 传唐太宗李世民私访纪山，寺前下马“踏石回音”，回朝即令鄂国公尉迟敬德重修寺庙予以“回音”，命名纪山寺。可见现今“纪山寺”，传承有序。 古老的纪山寺建筑古朴，老寺山门前场上，一马踏石正对山门，一对白象的雕像稳於两侧，昂首安详，五龙图腾石铺正阶，与老寺山门平屋的禅黄相映，有着自然於心天然於景的平和感。 相传释迦牟尼乘坐六牙白象降临人世，如是，佛教以白象六牙示佛法“六度”，即施度、戒度、忍度、精进度、禅度、慧度。 这是佛法的智慧与参悟。故郢都纪南城里，人们信仰什么，如今不得而知，但我想，信奉富贵，自古至今有之。 故郢都纪南城里人们生活日常，亦或是奴隶的饥寒之苦，与宫殿之内权势的勾心斗角、宫墙之外权威的广播四方，息息相关。 一座城一个国家的顺境逆境，总会有佛法自然的因缘修行，那就是，历史只进不退，然后般若圆成、般若眷属、般若彼岸。 — 6 — 楚国国都还在丹阳的时候，四方征战，威声周遭百千里之外，虽自属周，然欺周朝附庸更小所谓国家，使得臣服於楚。 相传卞和於荆山（今安徽怀远）发现美玉石头，始献楚厉王，厉王不识，怒砍卞和左脚，逐出楚国；卞和不甘，拄拐捧玉璞面见楚武王，武王仍不识，再砍卞和右脚。 楚文王继位，闻卞和抱玉璞哭三夜，无泪以血代之，甚感，於郢都纪南城中问由，卞和答“未伤心双脚，唯伤心献宝之忠颠倒是非。”文王信，终得稀世美玉，命名“和氏璧”，彰卞和忠义。 总在想，是卞和忠义吗？卞和琢玉之人，获美玉之石何一再献君王贵族？何不自赏或是售卖？诵古看今，然是，贵族贱民社会地位之分高下也。 所谓君王贵族之人，自视高於民高於氓，不屑於奴，世上好物，自觉皆应其所有。 可惜，后来楚灭，和氏璧再经历“完璧归赵”的故事之后，言秦王嬴政制成玉玺，言汉高祖刘邦获传玉玺，言三国、魏晋传承依在，言唐太宗时玉玺归唐，后五代之后，玉玺不知所踪，无再言。 你看，世上哪有不灭的东西呢？所谓传承的好物，不过终是埋於黄土或逝於烟云的一个个前朝前代的故事而已。故宫的那些字画修补家说，名画古籍，绢本八百年、纸本一千年。呜呼哉！还比不得沙洲胡杨自然地千年不死、又千年不倒、再千年不朽。 没有百年的豪门望族，没有千年的贵族朝代，也没有不失传的美玉好物，没有，一切都只归于自然归于天然。 如同着纪山寺的烟火香火，人心可以传承，人心亦可以随时毁灭。 —7 — 唐代之后的朝朝代代，纪山寺建了，又毁于战火硝烟兵焚。 人心向善，如今留存的纪山寺老寺，有碑文记载，重建於清光绪七年（公元1881年），那是在清朝末日黄昏时分，在天怨民愤的国难混战时分，即是那样的末代王朝时日，纪山寺还是再建了。 那刻着僧人名号的石砖，是出家人对世俗世界的无奈无何，是出家人对纪山这片净土的依恋依存，任由寺前寺后广袤大地风起云涌，任由寺东寺西汉水长江滔滔奔流。 柱栋之上，后寺大殿威严庄肃，殿前所立，是汉人心中自己的天佛所拜之玉皇阁，人们把世间的不如意，在膜拜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的时刻，归心於亡灵升天后的如意，归於自己心中的西方净土。 万佛殿里，万佛莲座，圆目执掌。西端一尊弥勒金佛，大肚袒露，笑口常开，见之拜之，仿佛世间一切烦恼，一笑了之。 — 8 — 郢都即立，奋发图强。纪南城中宫阙之内，殿堂之上，时有内忧外患，然多是图谋国富兵强，图谋扩张势力，图谋霸业，以遗万世。 周朝末，朝势衰败，国难时代，诸侯林立，所谓国家，多与牛毛，鱼虾之争日日夜夜，所谓“国君”此起彼伏，所谓“谋臣”穿流不息，所谓“霸主”更替不断，楚国亦不例外。 公元前639年，楚成王会盟宋、齐，小国陈、蔡、许、曹、郑赴会，成王会场袭擒宋襄公，后释；前638年，宋襄公欲雪耻，连败，后楚宋两军遇于泓水（今河南柘城），楚渡河而战，宋襄公“仁义”，谓“敌不排阵不能战斗”，至惨败。“泓水之战”，楚国扩张中原。 公元前597年，楚庄王亲率楚军围攻郑国，晋国再救郑，双方於邲地（今河南郑州）作战，晋军战败，楚国一洗“城濮之战”耻辱，问鼎中原。“邲之战”，楚国奠定“春秋五霸”之一地位。 公元前515年，吴王阖闾继位，用楚亡臣伍子胥、伯嚭为谋士、齐人孙武为将军，国富兵强；前516年，楚昭王即位，内政腐朽，周边不和。前506年，吴经6年“疲楚”战略，於柏举（今湖北麻城）与楚对阵，战胜，攻占郢都，屠城，伍子胥寻楚平王墓，开棺鞭尸三百；楚昭王逃云梦、郧国，奔於随国。“柏举之战”，规模宏大，吴国深谋远虑，重创称雄之楚国。 公元前488年，楚惠王即位，改革政治，与民休息，发展生产，国势复苏，先后平定白公胜之乱，灭陈、蔡、杞，领土扩至东海、淮海、泗水，再成春秋强霸。 公元前401年，楚悼王即位，任卫国人吴起为令尹，进行变法，大刀阔斧改革，国力增强，其废“两版垣”改四版筑城扩建郢都，楚国出现“南平百越，北并陈蔡，却三晋，西伐秦”、大败魏国、“马饮于大河”之强盛局面。楚国进入战国鼎盛时期。 公元前369年，楚宣王即位，休兵息民，保持实力，洞察形势，联盟秦国，约为姻亲，离间三晋，削弱强魏，击溃齐国；攻城略地，开拓疆域，自汉中南有巴、黔中，灭亡陈、蔡。楚国进入“宣威盛世”。 公元前339年，楚威王即位，志图霸业，尽取越占吴地，越为楚附庸；战齐於徐州（今山东滕州），大破齐军，“徐州之战”，楚达霸业顶峰，史称“郢为强，临天下诸侯。”版图西起大巴山、巫山、武陵山，东至大海，南起五岭，北至汝、颖、沂、泗。《史记》载“楚，地方五千余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楚国“宣威盛世”之盛也。 莫说霸业成就盛世，也莫说疆土扩达东海南越；莫说盛世民安乐业，也莫说将士征战沙场。所说的这一切，今天看来，都只不过是郢都纪南城中发生的一代代王位更替后的一个个故事而已。 家大业大，大不过时光飞逝；霸主宏图，图不过光阴荏苒。 — 9 —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此语於纪山和纪山寺即是贴切。 那寺庙大雄宝殿之正中端坐的释迦摩尼，那龙泉龙潭汩汩清水，那晨钟暮鼓、木鱼声声，那寺塔霞光、脊獣祥瑞，那藏经阁中密藏“心经”，那千年古松、万年银杏，那回音踏石、昂首白象，一砖一瓦、一草一花，是纪山寺供奉的佛，也是此处“仙”、此处“龙”。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七佛七真如七宝七菩提。” “众生成大佛万法归心，三界是一家百川入海。” 所谓佛，其实就是每个人自己渡劫自己的心而已；出家人渡的，木鱼青灯，口诵“心经”，也就是善男信女之众生之“心”而已。 大雄宝殿的殿柱之上，楹联“云表高居佛自纪山施法则，大乘普渡人从楚郢沐恩辉。”是曰，佛法无边，人代有人。 纪山之与楚郢，而今不过，一座寺庙，无数山冢。 — 10 — 纪南城中发生的故事，可谓内外兼修，流传下来的典故，在成语之中，可见楚国人文、楚人德性之一斑。 “一鸣惊人”，《史记》载，楚庄王即位，三年不朝，不出号令，左抱郑姬，右拥越女，日夜作乐，不得进谏。臣伍举冒死讽谏：“有鸟在于阜，三年不蜚不鸣，是何鸟也？”庄王曰：“三年不蜚，蜚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遂罢乐听政，任贤用能，开疆拓土，成就“车千乘，马万匹”大国，楚国成为“春秋五霸”之一。 “楚材晋用”，楚大夫伍举，岳丈犯法偷逃，人造谣伍举通风。伍举怕罪於成王，携家逃郑。好友蔡人声子遇，闻而同往晋。《左传》载，声子通使于晋。还，如楚，令尹子木与之语，问晋故焉。且曰：“晋大夫与楚熟贤?”对曰：“晋卿不如楚，其大夫则贤，皆卿才也。如杞梓、皮革，自楚往也。虽楚有才，晋实用之。”木曰：“夫独无族姻乎?”对曰：“虽有，而用楚材实多。” “退避三舍”，《左传》载，（晋公子重耳）及楚，楚子飨之，曰：“公子若反晋国，则何以报不榖？”对曰：“子女玉帛，则君有之；羽、毛、齿、革，则君地生焉。其波及晋国者，君之余也。其何以报君？”曰：“虽然，何以报我？”对曰：“若以君之灵，得反晋国，晋楚治兵，遇于中原，其辟君三舍。若不获命，其左执鞭弭，右属櫜鞬，以与君周旋。”公元前632年，晋、楚於城濮（今山东鄄城）首战，两军对峙，晋文公兑现“退避三舍”诺言，令军后退九十里，避楚锋芒，楚军冒进，大败，“城濮之战”，楚国势力，自此止於黄河。 “狐假虎威”，楚宣王问群臣曰：“吾拜和辨闻北方之畏昭奚恤也，果诚何如?”群臣莫对。江乙对曰：“虎求百兽而食之，得狐。狐曰：‘子无敢食我也。天帝使我长百兽，今子食我，是逆天帝命也。子以我为不信，吾为子先行，子随我后，观百兽之见我而敢不走乎?’虎以为然，故遂与之行。兽见之皆走。虎不知兽畏己而走也，以为畏狐也。今王之地方五千里，全轿鸦带甲百万，而专属之于昭奚恤，故北方之畏昭奚恤也，其实畏王之甲兵也，犹百兽之畏虎也。”由见，即是政权旁落，是有军权立君。 “阳春白雪”，宋玉《对楚王问》：“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其为《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而已。”相传，《阳春》、《白雪》原是楚国两首高深歌曲名，后由屈原、宋玉帮助郢州石城（今湖北钟祥）歌舞女庐莫愁传唱。《神奇秘谱》题解曰，“《阳春》取万物知春，和风谈荡之意；《白雪》取凛然清洁，雪竹琳琅之音。”现存《阳春白雪》是由民间器乐曲牌《八板》或《六板》组成琵琶套曲。“高山流水千年调，白雪阳春万古情。” “下里巴人”，（楚襄王）问于宋玉曰：“先生其有遗行与?何士民众庶不誉之甚也！”宋玉对曰：“唯，然，有之!愿大王宽其罪，使得毕其辞。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其为《阳春》、《白雪》，国中有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引商刻羽，杂以流徵，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人而已。是其曲弥高，其和弥寡。故鸟有凤而鱼有鲲。凤凰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足乱浮云，翱翔乎杳冥之上。夫蕃篱之鷃，岂能与之料天地之高哉?鲲鱼朝发昆仑之墟，暴鬐于碣石，暮宿于孟诸。夫尺泽之鲵，岂能与之量江海之大哉?”有问此答，干净利落，有余音绕梁之效。如今《下里》《巴人》曲没，后与唐代杜甫、刘禹锡《竹枝词》，关乎楚地巴人，关乎长江三峡，通俗易懂也。 — 11 — 纪山寺内，有沙洋清风堂主人张昌海撰文《纪山寺记》碑，载，公元2005年，释净心法师，外来和尚，孤身入寺，开山伐茅，得使稀少人烟、断壁残垣之纪山寺复往清净庄严，立青山绿水间，续香火人世间，纪山寺“再塑纪山之巅”，复“鼎盛隋唐原貌”。 回返处，见西端僧人行中医之门口，一副楹联“来世托生真佛渡人，今生修得纪山礼祖。”人生，活得今生，不问来世。 是在冬月十五日夜，推杯换盏之间，偶谈楚人於我，归根楚地十余年，过荆州十余次，还未於楚国郢都纪南城拜访，友人刘刚先生闻，碰杯一盏饮之曰，“明日陪你游历一番，再去纪山拜访一下纪山寺，返回再到郢城遗址看看。”欣欣然允之，复举杯敬之。 明日，成行也。 故纪南城没於田野乡村，隶属沙洋纪山镇，有纪山村与荆州纪城村相邻；纪山绵绵青岗、古寺王陵，夕阳雾霭，松风虎啸龙吟；纪山寺祥云普照，仙气缭绕，叹为观止。 往郢城遗址处，行色匆匆，故东城门前护城河畔短暂流连，遗存的河道、木构桥梁、夯筑城垣、门道依稀可见。 铃声呼餐，返，回酒店。 — 12 — 公元前329年，楚怀王即位，先期重用屈原等大臣，针弊革新，却引贵族一致反对；日久，怀王遂意兴阑珊，变法失败。秦东进，韩、魏屈服，秦、齐矛盾，齐楚“方欢”“交善”"，秦惠文王商张仪，张仪游说楚国，献商於之地六百里，请楚“闭关绝齐”。楚齐绝交，张仪献地六里。楚怀王受欺，恼怒，举兵伐秦，惨败。此即著名“张仪诈楚”事件。 前312年，楚秦大战，秦大胜，斩首八万。又攻楚之汉中，取地六百里，仿楚制，设置汉中郡。前311年，秦再攻楚，取召陵，楚无力还击。前299年，楚怀王被骗去秦，客死咸阳，楚国势衰弱。楚顷襄王时，秦多次伐楚，拔西陵、巫、黔中等地。 公元前278年，秦将白起攻入楚郢都，烧毁楚王族之夷陵，屈原闻讯投汨罗河自尽。楚顷襄王迁都於陈（今河南淮阳），聚集东境十万兵御秦。 前263年，楚考烈王继位，用春申君黄歇为令尹，楚国一度复兴。前241年，春申君组织合纵战秦，为秦军败。楚考烈王“东徙寿春（今安徽寿县），命曰郢。” 前238年，楚考烈王去世，子楚幽王即位，春申君门客李园政变，春申君死，楚一蹶不振。前228年，楚幽王卒，同母弟楚哀王即位，在位仅二个月，楚考烈王之子负刍门客杀之，负刍自立楚王。 前225年，楚同宗姬姓项国后代将领项燕战秦将李信、蒙恬，大败李信，斩七都尉。前224年，秦将王翦率60万军攻楚。 公元前223年，秦将王翦破楚军于蕲（今安徽宿县），迫楚将项燕自杀，攻入楚都寿春，俘虏楚王负刍，楚国灭亡。 春秋时代建国近400年、战国时代立国400余年之楚国，尤其是郢都纪南城时代之楚国，就这么随着古云梦泽之汉水长江之水、中原大地之淮河黄河之流之入东海，没於历史、没於尘烟。 — 13 — 郢都纪南城之南，有江陵城（现荆州古城）。人们可以不知郢不知纪南城，但一部元末明初并州太原人罗贯中著《三国演义》（全名《三国志通俗演义》），让后世人们都知晓了“荆州”地名。 隋代纪山立寺之时，郢都废，江陵城已经取代郢都纪南城为荆州郡治所，《隋书·达奚长儒传》载，达奚长儒为荆州总管兼任刺史，隋文帝曰：“江陵要害，国之南门，今人委公，朕无虑也。” 江陵城，曾是楚国官船码头和渚宫，郢都纪南城官员贵族将军人马水路南下北上，必经此地所，原本无城，有散市，房屋简陋。屈原二度流放，出城也应经此处码头入洞庭往“南荒”地。 秦时，史籍记“昭王二十九年，大良造白起攻楚，取郢为南郡。”另有说法，秦白起“拔郢”，火烧都城郢，於郢都东南处修城置郡县，是为郢城。但，无据考证。 尔后秦“始皇二十一年昌平君徙郢”，此时南郡治所“郢”，是楚国时代的郢都纪南城，还是秦白起后置“郢城”，无据可考。据同行荆州朋友说，郢都纪南城破城被水淹没，但查，不见史籍，史书有载，秦白起攻楚鄢城，久攻不下用“引水漫灌”法破，之述。 东汉时期，许慎《说文解字》云：“郢，故楚都，在南郡江陵北十里。”即是，虽不知此时郢都仍在否，但江陵城至迟於东汉早期已为江陵县治，虽无城墙环水，使吏衙门总归有的；西汉时期，南郡所辖郢县治所迁往现荆州城东北五里、故纪南城东南十里的现郢城遗址。 汉末，兵患连连，郢城废；三国、魏晋时代，江陵城再为荆州郡江陵县治所，出现了最初城廓，传说“郡城相传汉末关羽所筑。”（《读史方舆纪要》卷七十八），又云“今郡城晋桓温增筑之。”（《舆地广记》卷二十七）。 唐代，江陵城作为大都督府城，后为荆南节度使治所，唐肃宗时“以荆州为南郡，州曰江陵府”，据《元和郡县图志》载“今江陵城广十八里”，其时应是已有罗城与子城之分。诗人李白“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之气概，白居易“今年况作江陵别，惆怅花前又独来”之惆怅，杜甫“留滞嗟衰疾，何时见息兵”之无奈，还有江陵岑河人岑参“不畏无知己，荆州甚爱才”之告慰，唐朝的江陵荆州，诗意与失意并存。 唐末，公元877年，王仙芝入侵荆南，次年“遂陷罗城”，江陵城破坏严重，“荆州自唐乾符之后，兵火互集，井邑不完。”五代十国时期，公元924年，江陵城为高季兴荆南政权都城，城池规模开始扩大，部分使用砖木，史载“后梁时高季兴筑外郭增广之，后又建八门，环以敌楼六十。”草市之外出现固定市场。 江陵城有明确筑城砌砖城墙记载是至宋代，赵雄任荆州知府时，在此筑城垣。如今所见现存的古城墙，大部为明末清初建筑，雄伟砖城，逶迤挺拔，完整坚固，是我国现今府城中保存最为完好的古城垣。 — 14 — 东汉桓谭《新论》述“楚之郢都，车毂击，民肩摩，市路相排突，号为朝衣鲜而暮衣弊。”可见纪南城之繁华。 今考古测，纪南城城址东西长4450米，南北宽3588米；城垣周长15506米，高余7米，底宽余30米，顶宽余10米。可见纪南城之规模。 屈原《楚辞·招魂》描述郢都宫殿，“高堂邃宇，槛层轩些。层台累榭，临高山些。网户朱缀，刻方连些。冬有穾厦，夏室寒些。川谷径复，流潺湲些。光方转蕙，汜崇兰些。经堂入室，朱尘筵些。砥石翠翘，挂曲琼些。翡翠珠被，烂齐光些。蒻阿拂壁，罗帱张些。篡组绮缟，结琦璜些。” “魂兮归来，哀江南！”郢都仅411个年头，秦将白起“拔郢”。之后，秦灭楚，再（项）楚（刘）汉相争，（刘）汉灭秦灭（项）楚，又三国魏晋南北朝，公元581年，隋篡汉。 楚国八百年，只是不过再八百年之朝代更易，楚国郢都纪南城渐渐没於历史、没於尘烟。 我脚下纪南城这户人家的儿子或是孙子，是不是战死沙场？亦或是返回郢都纪南城的家中与家人团聚？哀哉乎！总也是没於历史、没於尘烟。 同行荆州友人刘刚先生於荆州本乡本土生活，是一个自行车骑行爱好者，荆州古城及周边历史故地多有涉足，谈吐不凡。 友人告知，如今荆州古城墙再经修缮，城墙上的古战道翻新，可以无障环绕徒步一周，甚至可以骑行。 我如是约，明年某个时候一定前往荆州古城，上到城墙古战道之上，北望故楚国郢都纪南城遗址遗迹，眺看纪山纪山寺，放眼郢城，缅怀楚国先人，行步古城墙一圈。 再过千年，这座荆州古城“江陵城”也会没於历史、没於尘烟。我想冒犯先古，将此首诗词刻某块城砖之上，不求籍永，愿留故念。 壬寅年腊月初四日於武汉 名都花园·歸園齋 （以上文字和图片为Echo原创，未经本人13871119516允许，不得转载和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