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者摩山！

老唐(吴涤新)

啊，者摩山！ 姑爹住在者摩山脚下 大理下关的洱海水，经西洱河注入澜沧江，在天生桥这段，北边是苍山最南边的斜阳峰，而隔河相望的，则是者摩山。此山在国内并不知名，但是在云南大理下关，确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山上住着者摩人，他们是白族的一支，与洱海边的白族明显不同，自1968年底，我分来大理下关后，每天早晨，在厂门口，都能看到穿着浅粉色或浅绿色裤子的妇女，背着木炭来到集市售卖，者摩山上烧出的木炭，质量是绝对的好，深受下关人欢迎。他们没有海边白族那漂亮的头饰和上衣，再冷的天，也是那么简单的一身，脸上还总是露着笑意，一看就知道特别能能吃苦耐劳。 我妻子的姑爹从昆明下放到这里，就住在者摩山脚下的二级百货站，以前是国军的上校军需官，他父亲更是国军里的知名将领，姑爹虽然没上过战场，只是在后勤工作，但是军衔较高，所以也算严重的历史问题，他住的屋子，只有十平米，老两口基本上没有家具，只有两口木箱和一张单位发的双人床，姑爹平时喜欢下象棋，许多人都下不过他。我住在下关东站，离者摩山这里大约四公里，每个星期天，我都骑着自行车，带着妻女到这里来看望他们，有一次回去时，天色已晚，我们仨人和自行车都摔进了路边土沟里，幸好没有受伤。 云南不产苹果，有一次下关从外地调来了一批黄香蕉苹果，姑爹他们买了一些，当我们去的时候，每次都拿出一只苹果，给女儿海云吃，苹果香弥漫在小屋里，海云特别爱吃，总说咱们去者摩山看爷爷吧！姑爹有一只眼睛是假眼，有时候他把眼球拿出来，在小碗里清洁，海云在旁边看见了，心里很害怕，怎么一下就能把眼球拿出来？这个眼球怎么那么大！有时我还带理发推子给姑爹剃头，每次剃完以后，他就大声说，好轻松！姑爹最大过人之处就是记性特别好，二级百货站仓库里的账目都在他脑子里，领导问起来，不用看账本，直接就说的清清楚楚，姑爹饱读诗书，脑子里就像有一只U盘，存有很多故事，虽然身边一本书都没有，但是凭着记忆，它能够把清代小说＂绿野仙踪＂给我讲述出来，每次讲两小时，十几次，终于把整本讲完了，事隔五十年，我只记得书中的主人公叫冷于冰，求道成仙，做了不少好事，其他的就全忘了。姑爹真是个人才呵！可惜的是，晚年退休了，落到这种地步，受到社会的不公正待遇。 二级站有个职工叫晏学文，喜欢打猎，我和他成了好朋友，有一次我跟他上者摩山，他拿的是单筒猎枪，我拿的是小口径，那次只打到几只斑鸠，没有大的猎物，他经常值夜班，白天闲来无事，就拿枪上山转悠，每年他都能打到一只麂子，麂子是一种小型鹿，它的皮可以制作上好的夹克，肉非常的细腻，有一次他打到麂子，还切了一块，用盐腌好留给我，所以我们也尝到了麂子肉那香喷喷的味道，一般牛肉根本不能与之相比。姑妈退休前是纺织厂的女工，她是个非常和善的老人，我妻子当年生完女儿海云后，就是她抱着我女儿从大理州医院走回家里的，二老早已仙去，但者摩山脚下的聚会却永远不会忘记。 亲近者摩山 有这样一个机会，让我进一步地亲近者摩山，西洱河从下关出去20公里，落差就达到600多米，蕴藏着大量的水利资源，没有几年，西洱河四级电站就快建成了，有了电站就必须要架设高压线，大理下关市就想了个办法，把各厂动员起来，大的厂承包一架高压电杆，小的单位几家合并承包一架，我厂承包的那架电杆，位置就在高高的者摩山深处，这个任务各单位都无可推脱，只能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想办法完成任务。我们厂是农机厂，承包的这架丌型高压电杆是由七节组成，两根立柱，每根三节，每节五米，一节横杆大约六米，我们的任务就是把这七节钢筋混凝土电杆运到山上的指定位置，然后由专业人员去焊接，把它立起来，最后架设高压线，说白了，我们的任务就是运输，其它的事都不用管。 先遣队进山 厂里让我带着六个年轻人先上山去探路，下午我们带着干粮，大米，煮饭锅，砍刀，小帐篷出发了，走到天黑，人也累了，帐篷也来不及搭，就枕着背包在那羊肠小道边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就去寻找搭帐篷的地方，我们看到一处小山丘，绿草茵茵，景色特别漂亮，我说咱们就在这儿搭帐篷吧！小伙子们二话没说，拿着砍刀就去准备材料，不久就砍了一些树杠子，搭起了床铺，再把帐篷架在上面，干完了，心里觉得特美，这不像是神仙住的地方吗？可到了做饭的时候才想起，水在哪里？到哪里去打水？大家面面相觑，都傻了，我们这些20多岁的年轻人，敢想敢干，特别是我，太没有经验了，这事儿干的这么孟浪！只好重新在溪流边上，选了一块地，把帐篷架了起来。第三天，我们开始去侦查探路，经过侦查，我们知道了哪些路可以推车，哪些陡坡需要用绞盘，经过两天的侦查，我已经心中有数，回到了厂里做准备工作，画出图纸制作了两辆运送电杆的小车，都是充气轮胎，轮距不宽，因为要走山上的小路，把电杆架在车上试了一下，用螺钉把卡子上紧后，电杆和车架就牢固地结合起来，非常结实，看上去特别像古代的一门火炮，又制作了一台轻便的手推绞磨，购买了钢丝绳，定滑轮等，一切准备就绪。 电杆渡河 厂里从各车间抽调了30人，出发那天，汽车把人和电杆都送到了西洱河边，在河边买了西洱河的大草鱼，每人都分到一小碗，这河里的草鱼很肥美，味道跟鱼塘里的大不一样，吃饱喝足了，壮士们就要出征过河了。 河水很汹涌，无法行船，下关市为了架这些电杆，已经提前在河上架了两条钢索，上面一条，下面一条，过河时脚踩着下面的，手抓住上面的，就能过去，完全不用害怕，但有个调皮的小伙子走到中间的时候，故意把钢索晃荡起来，其它人都被迫停住，跟着一起晃，晃一阵谁也没掉下去，那小伙只好作罢。 电杆怎么过河呢？每一节都有半吨多重，我们帶来四个空汽油桶，焊上了捆绑用的铁环，用绳子连接起来，电杆就躺在绳子上，一个人坐在上面，用杆子向对岸撑去，在运电杆的空闲时间里，伙子们就去游泳，还专挑了一处激流，从那里跳下去，他们在洱海边长大，游泳都是好手，有的小伙子裤子也不穿，跳进去就随着浪花翻滚，一下就冲出去几十米远，那白色的屁股，在水中时隐时现，引得岸边的人笑声一片。 电杆运过去以后没有路，要沿着一条支流向上走，脚下都是卵石，河水哗哗地从卵石间流过，我们准备了抬杠，一根电杆要八个人抬，为了防止摔倒，旁边还要人搀扶，我比较瘦，只能帮助搀扶，走着走着，我的塑料鞋被石头挂了一下，掉了一只，很快就顺着溪水冲走了，这只鞋肯定会漂到澜沧江，最后漂到缅甸去，剩下的那只鞋也就没有用，干脆就扔了，让两只鞋到缅甸去汇合吧。 小砲车 电杆绑在小车上，太像一门古炮了，我们亲切地叫它“小炮车”，前面有三个人用绳子牵引拉套，后面有个人用一根树干插在电杆的孔中掌舵，旁边还有一两个人帮着推车，上坡较多，偶尔也有下坡的时候，遇到大陡坡，那就只能用人力绞盘，在斜坡上先用砍刀清理出一条坡道，然后把小炮车挂在钢绳上，用绞盘向上牵引，推车和绞盘牵引交替进行，十几天后，我们已经完成了一半路程，海拔也相当高了，一直都安全，没有出事，直到有一天我们在推车的时候，突然一个下坡，没有控制好，车子就从路的右边，开始滚落下去，我正在右边的轮子后面，那时候的我，手脚非常灵活，反应也相当快，手按住电杆一压，就从右边跳到了电杆左边，三个人被小炮车拖了下去，幸好落下只有五六米，车就停住了，三个人摔在地上都没有大事，只是有些擦伤和挂伤，我要是不跳到左边，很可能被车子砸到下面，相当危险，想想也有些后怕，万一下边是个断崖，那几个人就别想活了。 两个事故 有一个兄弟单位出了一个事故，当他们用钢绳向上牵引小车的时候，钢丝绳脱开了，那个小车快速的向下面冲去，赶巧有个人赶着驴经过，一下把人家的驴腿冲断了，幸好只是驴受伤，赔钱了事，如果是撞了人，那就不好想像了。还出过一件大的事，有个人要从山上回家办点事，扛着一根木头，想回家做点什么，到了西洱河，还是要过那两根钢缆，这人又舍不得把木头扔掉，天下着小雨，钢缆比较滑，结果人和木头都掉进了河里，再也没有回来，为了那根木头付出了一条生命？大概还是因为贫穷的缘故吧！ 鞋子漂起来了 我们的六顶帐篷紧挨着小溪，互相相隔不远，每天大家都干的很累，晚上倒头就睡，一天夜里下了大雨，听着帐篷外，风声雨声，还有炸雷声，谁也没有去管，第二天早晨起床，看见我们的鞋，都飘起来了，帐篷里进了半尺多高的水，我们的被褥是铺在树杠子上面，离地大约一尺，出去看那溪水已经变成了一条小河，帐篷选址还是不对，上次是没有水，这次是水太多，晚上睡觉的时候感觉非常潮热，被子湿粘粘的，很不舒服，随着运输线向者摩山顶延伸，我们又搬家了，厂里送来了一顶大帐篷，还是搭在一条溪水边，但位置较高，三十人全都住在这个帐篷里，空间比较大，比小帐篷舒服多了。 小红鸟、绿鹦鹉和石蹦 者摩山上的植被非常好，也生存着不少鸟类和其他动物，我见到过一群白色的小鸟，叫声很好听，体型比麻雀还小一点，每一群大约有二十只，最奇怪的是，这群鸟里有一只鲜红的鸟，体型完全一样，我对各种鸟类比较熟悉，这就是同一个种类，但为什么独独有一只颜色截然不同？我已经看到好几次了，难道这只红鸟是鸟群里的领袖？当了领袖，就变了颜色，还是变了颜色才当的领袖，我百思不得其解。以前我见到的鹦鹉都是在商店里，动物园里，电影里，大自然里的鹦鹉，我一只也没有见过，可是在这里，不仅是见到一只，而且是见到了成群的鹦鹉，这种鹦鹉像鸽子大小，全身绿色，嘴和爪子是红色，当我们想靠近的时候，它们就噗啦啦振翅而去，我猜想在我的朋友里，没有几个人见到过野生成群的鹦鹉。 最值得一提的是，在那高山溪流中，有一种蛙，当地人叫它石蹦，学名叫双团棘胸蛙，个头较大，灰颜色，长相在蟾蜍和青蛙之间，当地人还叫它麝香鳮，当我们抓到一只的时候，果然闻到一种浓郁的香气，这种香气不好形容，仿佛有一股使人昏昏欲睡的味道，还有一个特点，当你抓住它的时候，它会用两个前肢紧紧的抱住人的手指，而且一下一下的使劲，加上它胸部有两团棘刺，感觉摩擦力很大，手指不容易抽出来，因此，它又有一个别名叫做“抱手”，我体验了它抱手的感觉，百度上还说，它肉质极其鲜美，是珍贵的食材，这我也亲自验证过了，的确如此，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啊！ 竹楼里的玩笑 电杆快运到终点了，我们搬到了者摩人的村子里，他们热情地安排我们住进了新盖的一栋竹楼，上层是住人的，面积很大，30个人全都住了进去，村子是在一个小山岗上面，到处都是核桃树，许多松鼠在上面跑来跑去，村里还引进了外省的苹果树，不过到了这里怎么都变得那么酸，咬一口就不敢再吃了，每天干活要从村里下来，干完活再上去，比住帐篷还觉得麻烦，者摩人对我们很好，他们也盼望着早早的用上电。 接近终点，工作也变得轻松一些，大家也没有那么累了，晚上在竹楼里聚在一起热热闹闹，有聊天的，有下象棋的，还有的年轻人打打闹闹，互相开着玩笑，有一个锻工叫高来子，40多岁，脾气特别好，正跟四五个年轻人聊天，可能是预谋好的，这几个年轻人突然就把高来子手脚按住，有人就飞快的把他裤子拉了下来，拿出一盒清凉油，扣到了他的男根上，说这叫鳮棕带凉帽，我可是头回听说，不过这个玩笑开的有点大，可是高来子一点也不恼怒，也不反抗，问他凉不凉？他也不回答，依然笑嘻嘻的，反正我们这里都是男子汉，大家闲来无事，胡闹一下也不算太出格，只是博大家一笑而已。 竹楼倒是挺新，但是有一点不好，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跳蚤咬的厉害，后来想了个办法，找来敌杀死，围着睡的地方点了一圈，终于能睡踏实了。 多么蓝的天 两个小伙子推着绞磨在旋转，一个小伙子在后面转动着收线盘，随着绞磨止退棘齿的清脆响声，那最后一根电杆正随着小车，慢慢爬上坡顶，杆位上的大树被清除了，地面也平整了，六根电杆已经在地面摆好，就等着这最后的第七根了，灿烂的阳光，湛蓝的的天空和白云，在云南是司空见惯的，但是今天格外不同，暖风吹过山顶，树枝轻轻摇动作响，和着绞盘嗒嗒的响声，汇成了一支美妙的乐曲，让我们不自觉地陶醉其中。 当小炮车牵引上来之后，绞磨停止了转动，小伙子们高兴地跳起来喊着，我们胜利喽！我们可以回家喽！我指着天空对他们说，你们看今天的天，是多么蓝啊！…… 转眼五十年过去，我真想沿着抬电杆的路再上者摩山，再一想，那里本来没有路，那些砍刀劈开的陡坡路，一定是草木葱茏，了无痕迹了，何况腿脚也爬不动，能把这者摩山的故事写一写，已经很不错了，重上者摩山也只能是我不切实际的梦想吧。吴涤新2022.12.28 于燕郊 云南石蹦 绿鹦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