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里的记忆

素颜兰心

　　明明知道房子长时间没有人居住会加速老化，真要决定把房子租出去，感情上还是会有些不舍。

自从我们搬进新居以后，很长时间不曾去老房子看过，再次走进去，睹物思人心中不免有种莫名的感伤。

已经闲置了两年多的老房子里显得凌乱又空寂，目光所及之处覆盖着厚厚的尘土，当时没有搬走的饭桌、茶几、衣柜、书柜、冰箱、灶具、床，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锅碗瓢勺等物件，都原地不动地杵在那里，见证了一户人家曾经的喜乐哀愁。看着这些曾经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物件，往昔如昨，万千感慨浮出心海。

刚搬进老房子时，女儿才两岁多，那时候县城的楼房还很少，女儿感觉很新鲜，每次上下楼从不让我们抱，我们总是在她身旁不停地叮嘱：“慢点，小心摔倒，”而女儿总是兴冲冲地一口气爬上五楼，即使小脸蛋累得通红也从不轻易喊累。现如今女儿已经长大成人，再一起上楼时，倒是女儿在身旁不停地叮嘱我们：“慢点，小心”，这样的轮回既让人感觉欣慰也让人感觉心酸。

老房子是老公他们原单位建的，楼前楼后，左邻右舍大多都是老公原单位的同事或熟人，我们搬过去以后没有一点生疏感，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周遭环境。由于我生性不善与人交往，一直独守着从家到公司，从公司到家这样两点一线的简单活动轨迹，即使楼下路边经常有人扎堆打麻将，扎堆嘁嘁喳喳张家长李家短地闲聊，我从旁边走过时，最多也只是礼貌性地点头微笑，有时也会列行公事般打个招呼，比如：“吃了吗？”“好久不见”，“最近看起来气色很好”，这一类问候听起来无关痛痒，更像是敷衍，可是，这里的大伯大婶大哥大嫂们好像从来也不介意，他们认为我是一个很安静的女人，不属于事妈级人物，简单到每天一个微笑一声问候，简单到可以忽略不计。与他们相安无事和平共处了十几个春秋，一张日渐熟悉的脸庞就是通行证，我甚至至今也没有搞明白，他们谁和谁是一家人，分别住在几号楼几单元几室，都从事什么职业，姓氏名谁。

儿子两岁时，我每天要去公司上班，儿子没有人照看，不得不斗胆把儿子撒在小区里放养，任由他和楼下的小伙伴们一起随意玩耍，以至于在儿子小的时候，小胳膊小腿摔破划伤的事情经常发生，往往是旧伤还没有完全愈合就又添了新疤，尽管儿子身上不断有伤痕累累，但是儿子很皮实，轻易不哭，这更加深了我心中对儿子的愧疚，还好有左邻右舍的大伯大婶大哥大嫂们对儿子的关怀和照顾，不是这样，我怎么也不能放心大胆地放任儿子小小年纪就独自一个人在小区里玩耍。放养长大的儿子，独立意识很强，和小伙伴们友好相处的能力也很强，渐渐地，儿子在小区里混得比我和老公人缘都好，以至于后来我和老公的名字被冠以“谁谁谁他爸”“谁谁谁他妈”。

那时候，每天下午放学后，直到黄昏，直到万家灯火，直到周围的小伙伴们都回家吃饭，直到我站在阳台上高声大喊儿子的名字，第一声往往没人回应，第二声过后，才是儿子拖得长长的 脆生生的响亮的一声回应——“好，回去了”，不一会儿，就听见楼下传来快速的噔噔噔上楼的声音，看着灰头土脸的儿子，看着眼神里流露出开心快意的儿子，就像看见了童年的自己，悄悄咽下憋在心里的指责和埋怨，让儿子的快乐继续，让快乐的一天就这样快乐的结束。

虽然儿子的童年缺少父母的陪伴，但是儿子的童年是快乐的，也是充满友爱和阳光的，他比女儿幸运得太多。女儿小的时候，我和老公都年轻气盛，外加我和婆婆的磨合期太长，面对处处强势的婆婆我不知道该如何相处，为减少对女儿的伤害，我从让自己沉默到开始为自己辩护到再次选择沉默，我不能改变任何人，只能改变我自己。老房子里的每一个犄角旮旯里都能找得到我的、婆婆的、老公的怒吼声、无奈的叹息声、语无伦次的争吵声、哀哀怨怨的哭啼声、当然也有一家人欢聚一堂的说笑声，只是唯有这种幸福的声音来得快去得也快，最低调，也最稀缺珍贵。

婆婆原本生性敏感个性强势，再加公公去世的早 ，婆婆缺少安全感，她的思想意识里免不了有太多的恐慌，她害怕孩子们不孝顺她，害怕所有的人看不起她，因为她知道自己除了喜欢挑剔几乎什么都不会做，连最基本的家务活都做不好也懒得做，她害怕有一天变得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害怕她的女婿、儿媳妇以及亲戚邻居嫌弃她，害怕儿子们娶了媳妇忘了娘的悲剧在她身上上演，害怕失去家中掌控所有人的话语权，她害怕……她害怕的太多太多，所以，她心中所有的担心害怕汇集到了一起，把她敏感和强势的个性肆意地放大，她要让任何新来咋到的人，女婿也好，儿媳妇也好，不能忽视她的存在，不允许任何人怠慢她。因此，她把强势的性格发挥的淋漓尽致，每次不管她想找谁的茬，导火索也许只是她认为是针对她的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一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的闲话，一个对在场的任何人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或事情的评论，一个她自己臆想中原本就属子虚乌有的“你的意思”……等等这些有的没的，都能成为她压不住心头火的理由。不管是和谁吵架，哪怕吵架的当时她气得要死要活，吵完架以后的感觉对于她自己来说绝对是一种释放和解脱，这一点有每次婆婆吵完架独自在房间里咿咿呀呀唱家乡戏，唱得有板有眼声情并茂为证。她习惯利用吵架的方式引起她的孩子们的关注和重视，也习惯利用吵架的方式宣泄心中的郁闷和孤寂 ，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感受。

我不是一个好媳妇，明明看穿了婆婆的心思，也只能从内心深处同情她，不愿意委屈自己陪她玩这样的解闷游戏，我的沉默无疑对我自己来说是一种自保，对婆婆来说却是一种伤害。我原以为，每次面对婆婆毫无来由的滋事挑衅，我只要保持沉默就能换来家庭的安宁，就能让一场闹剧快快结束，结果我大错特错了，我的沉默不言让她难以安抚的情绪无处宣泄，她更加欲罢不能，结果，事情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不和婆婆吵，婆婆就去找我老公吵，或者是哪个碰巧来家中做客的倒霉亲戚也说不定，反正一定要给自己心头难以控制的情绪找个出口，这样的日子直到婆婆的二儿子结了婚，她的第二个儿媳妇接替了我，我俩平摊了她的暴脾气带来的伤害，我才得以稍稍喘口气，可以真正心平气和地选择沉默不语。

女儿是在这种近呼变态的吵闹中长大的，如此漫长难熬的忍耐造就了女儿性格上的孤僻，这才是我最大的错，也是我今生难以弥补的遗憾，我不想为自己找任何借口，这样的错永远无法补偿。

最让我感觉欣慰的是，这间老房子里留有母亲的气息。母亲一生中最后的三年零四个月是在这里与我共度的，母亲了却了我的一个心愿，给了我照顾她报答她的时间和机会，虽然时间短暂，却是自父亲去世以后，对我来说最幸福最温暖的一段时光，弥足珍贵。

母亲于2000年身患脑梗塞留下半瘫的后遗症，活动不便生活不能完全自理，一直由新疆的哥哥嫂嫂照顾，虽然身体活动不便，但是母亲一直坚持自己穿衣吃饭，尽量减少给他人添加麻烦和负担。2006年我把母亲接到身边，直到母亲去世，我没有因为照顾母亲向公司请过一天假，耽误过任何工作。我曾计划辞职在家专心照顾母亲，母亲说什么都不同意，她说她能照顾好自己让我放心去上班，说一个女人不能没有工作，母亲一生都是这样的一个人，一辈子通情达理善解人意，自己能做的事情绝不麻烦别人。每次不管是我给母亲洗澡，还是给母亲理发、洗脚、剪指甲，母亲总是面色为难地说：“又要麻烦你哦，要不是得了这种病，这些事情我自己都会做的。”

母亲一直住在通往阳台的房间里，因为活动不便，每次我们要求背着她下楼走走看看她都拒绝了，怕给我们添麻烦，不是万不得已要带她回老家，带她去医院体检，她都说哪儿也不去，坚决不肯下楼。母亲每天坚持拄着拐杖围着小房间来回走十几圈，这对一个半身不遂的老人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母亲和我们期盼的一样，希望自己能早日康复，希望自己能早日丢掉拐杖独立行走，只可惜，母亲没有等来这一天。一次意外的摔倒造成母亲大脑出血，体内的器官快速衰竭，至今想起母亲弥留之际的眼神，依然让我痛心不已，是我没有照顾好母亲，让自己早早地再次失去了母爱。

环顾老房子，一生中最不堪回首，最幸福，最值得玩味的故事都在这里了，真有太多的不舍。

（本文写于2014年，转载于我的QQ空间。如今这个老房子已经过户他人，成了我心头永远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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