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拾琢斯

谢丁丁在北区的景观小院租了一套六十八平方米的房子，两室一厅，每月租金800元。忠懿愿意跟她住，出400元房租。谢丁丁自己出400元房租。景观小院是九十年代开发的较早一批商品房，已经有十年房龄。基本上是楼高八层至十二层的小高楼。谢丁丁租的房子靠北大门，第二十栋一楼最里面一套。房子相对偏僻。这是从安全角度考虑，才选在最里面角落里的。有时候，她们会把客人带到这套出租屋里。比起南区，北区这面的人更有钱。在外面玩的男人，出手更大方一些。但是，北区这面也有隐患：警察时不时地会查房。时间做得久了，两人渐渐地没把警察的突查看得有多严重——只要不是当场被抓现行，死不认账就行。忠懿跟万玉林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北区的景观小院，正好是湖心派出所的管辖地。景观小院离湖心派出所较远，已经挨着江边了。派出所的人，一般不会跑这么远查房。这天傍晚九点过，忠懿送走一位客人，两人就窝在一个蓝色沙发上玩手机。九点二十，门被粗暴敲响。这可不是客人的风格！两人停手，第二阵敲门声又响起来。“怎么回事？”忠懿问。“谁知道呢？”“遇到酒疯子啦？”谢丁丁半开玩笑地说。忠懿去开了门。万玉林带着齐明华闯进屋里，忠懿呆在门口，心想：“这个老流氓，不会是自己玩不过瘾，还带了哥们儿来，想玩三P么？”“谢丁丁？果然在这里！”万玉林刚才还悬着的心，这下安稳了。“拷上！”万玉林跟齐明华递眼色。齐明华走到谢丁丁面前，将她双手熟练拷上。忠懿回到小客厅，“万所长，你这是在玩什么花样啊？”“站一边去。我们在执行公务，你别做出妨碍公务的傻事！”万玉林严肃地说。“谢丁丁昨天，今天都没有接过客，怎么抓她啊？”忠懿心中疑惑不解。“带走！”万玉林命令齐明华。“走吧。”齐明华示意谢丁丁。齐明华带走谢丁丁，出门之后，忠懿双眼冒火，“万所长，你什么都不了解，没有任何证据，就胡乱抓人？”忠懿说话的时候，心里七上八下，要是抓那个……今天，她才是被抓的主！因为，在十多分钟前，她刚刚送走一位尽兴的男子。“忠懿，别自作聪明，瞎猜！”万玉林看着忠懿，“我们有着铁的证据！”忠懿很吃惊，谢丁丁不可能干什么违法的事情啊？“万所长，如果不是太大的事情，那就算了吧。谢丁丁是我朋友。”“这回的事，还真不小！谁也无法说情！”说完，万玉林离开客厅，走出大门。警车载着谢丁丁，离开景观小院，朝湖心派出所驶去。不过，万玉林没有拉响警报。他们的警车离开景观小院时，几乎只有大门口的门卫知道。 周五上午，快到十一点的时候，金雅市市委召开“突发情况紧急会议”。这种会议，在金雅市有两年多没有开过了。这次会议开得很急促，会前根本没有哪个局长知道，会议议题是什么。会议的安排，非常特殊：第一项让与会者看一个发在《旅游头条》首页上的视频。视频不到三分钟：三个女子，在“一品大厨”外的平台上，被拳打脚踢，直至倒地。视屏后附了一段说明：“旅游被黑帮殴打，报警反被威胁，公正何在？法治何在？这就是我在优秀旅游城市金雅市的旅游遭遇！”视频的说明文字不到五十字，却极具新闻的爆炸性因子。视频的播放量，早已超过七百万次；评论，共两百多万条！这个视频，对金雅市的影响十分恶劣！而且，恰恰遇到金雅市最大旅游公司“金雅旅游”下周三，开始在深市上市路演。“金雅旅游”如果上市成功，将是金雅市这两年多的最大政绩！单说市值，“金雅旅游”不到二十个亿；上市成功，其市值会超过一百二十个亿。经过五年的准备，“金雅旅游”的上市工作推进得一帆风顺，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刻，半路飞出了黑天鹅！参会的市公安局局长郑伯通被马良书记严厉批评：“郑伯通局长，我们金雅市的网警，光是吃干饭的么？”郑伯通今年三十八岁，任金雅市市公安局局长。马良手下最得力干将。有传言称，郑伯通只要工作不出大问题，极有可能是下一届政法委书记的候选人。马良书记的严厉批评，让郑伯通如落冰窟，更为要命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的基本情况！同时被批评的还有市委统战部、市旅游局、市企业局、市发改委。市委书记马良在发了一通火之后，立即作了布置：“一、由市公安局局长郑伯通立即组织侦破案件。二、由市委秘书长赵亲民牵头，今天开会的各个局一把手密切配合，立即做消除恶劣影响的工作。各方工作进展，由郑伯通和赵亲民及时跟我汇报。”“另外，”马良扫视一圈，“出了这么大的突发事件，在坐各位，这个周末必需坚守岗位：遇到事情，必需要找得到人！”会后，马良单独叫了郑伯通和赵亲民到办公室，“赵亲民，对这件事情，你尽快拿出个方案：突发事件的影响要降到最小，尽量不影响到金雅旅游在深市上市。”说完，马良挥了挥手。赵亲民迅速离开。马良关上门。马良知道恶劣视频事件，还是深市负责上市公司上市的一位工作人员打电话告知的。那位工作人员在偶然浏览《旅游头条》时，发现了那个“最火”排第九位的视频，居然与金雅市旅游相关！他正好是审核“金雅旅游”的成员之一，担心那个恶劣视频影响金雅旅游上市进程，就立即给金雅市市委书记马良打了电话，作个提醒。“小郑，形势严峻啊！你看，这件事情……怎么才能把恶劣影响降到最低？”郑伯通稍稍思索，“定为假视频？”他征询马良的意见。“可惜，连我这个外行人都看得出，视频所拍事件，是真实的！”马良不想说，他不想承担任何责任。郑伯通额头冷汗直冒，但他只能硬着头皮把责任承担下来。也就是说，这件突发事件，以后如果有任何纰漏，他郑伯通都得担责。“定性为摆拍，可以消除恶劣影响！只是得彻底控制当事人，这事情难度太大……而且……”“你就按摆拍去办！”马良看着墙上一幅巨大的泰山图，目光坚定。“好！”郑伯通答道。“怎么做，我都全力支持你！不过，千万别弄出人命了！所以，你亲自督办！”这种时候，要是出了人命，那“金雅旅游”上市的事可能就彻底泡汤！“是！”马良打开办公室的门，郑伯通告辞离去。在郑伯通的亲自督办下，网警迅速查出了上传视频的电话号码，由电话号码锁定上传人——事情发生在北区，郑伯通直接通知辖区湖心派出所的所长倪国恒，安排抓人。倪国恒接到郑伯通的电话，差点惊掉下巴。那件事情，万玉林不是说已经处理好了吗？郑伯通怎么会突然介入进来的？思索再三，倪国恒决定不参与。“郑局长，我正在处理一处售楼部遭围攻的现场，无法分身啊！这样，副所长万玉林在派出所，我马上通知他。”“那好。你通知万玉林后，让他马上给我打电话。”“好。”实际上，某个售楼部遭业主围攻的事情，三天前，老板就报了警。派出所也没有立即派人去处理，这种事情，只要没有死人，派出所可以介入，也可以不介入。倪国恒给万玉林打过电话后，带了崔元林，开着警车，朝那个售楼部赶去。郑伯通接到万玉林的电话，马上布置他的工作。末了，特别叮嘱，不得弄出人命。万玉林将谢丁丁带回派出所，立即预审。为了防止事情扩散，万玉林预审时，连齐明华都被他打发开了。谢丁丁带着手铐，坐在受审者座位上。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什么事情违了法？万玉林打开自己的手机，在《旅游头条》首页找出那个视频，开始播放，播放时，拿给谢丁丁看。看完，万玉林问，“谢丁丁，这个视频，是你昨天晚上九点一刻，发到《旅游头条》上的吧？”谢丁丁看了视频，茫然地摇摇头，表示否认。“我没有发过任何视频上网。”谢丁丁明确说。“哼，根据网警的追查，发视频的手里号是：16108124989，而16108124989正是你的手机号！谢丁丁，别以为网络就是法外之地，就可以为所欲为！”“这？”谢丁丁突然明白，自己被忠懿坑了！顺利抓回谢丁丁，万玉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本以为在事实面前，很快就能拿下谢丁丁，不料谢丁丁直接否认，视频不是她发的。“昨天晚上九点，你在做什么？”万玉林换了一个问题。“洗澡。”谢丁丁很肯定地说。昨晚，谢丁丁八点五十进厕所洗澡。刚进去没多久，谢丁丁的电话响了，忠懿把电话拿到浴室门口，问她接不接，谢丁丁解锁接了，却是初中同学邵菡萏打来的，谢丁丁就把电话递给忠懿，“你帮我应付一下，就说我正在洗澡。”忠懿接了电话。打完电话，她突然想到存于百度网盘里的两个视屏，要是把视频发到网上，能不能引起上级部门的关注呢？五医院的财务部已经分别打电话给她，还有谢丁丁，催缴住院欠费。她欠五医院住院费二万八千六百五十元。谢丁丁欠五医院住院费二万二千一百元。因此，忠懿对万玉林心怀愤恨。要不是万玉林一手遮天，胡乱裁定，她也不会欠医院那么多医疗费。还有一点，让忠懿感到耿耿于怀：万玉林第二次约她，玩完后，并没有付她钱；万玉林第三次约她，她要求他先付钱，万玉林则用视屏的事情威胁她。威胁过后，又跟她承诺：以后，在北区，他万玉林罩着她。忠懿想利用视频，制造舆论，让社会关注到她和谢丁丁被打的事情。至于结果会怎么样？她没有细想。而且，忠懿也不想长期被万玉林控制，做万玉林的地下情人。于是，昨晚谢丁丁洗澡，让她帮接电话之后，她迅速用谢丁丁的手机下了视频，并把视频发到《旅游头条》上。谢丁丁想到了昨晚上的事情，就实实际际交代了。万玉林却为难了。按正常程序，应当立即控制忠懿，查对事实。万玉林在约了忠懿三次后，对忠懿有了幻想：做个情人，还不需要次次付钱那种，当然，这仅仅是他自己的臆想。最简单的，就是让谢丁丁承认：视频是她自己发的。问题是，事实上视频可能是忠懿发的；还有就是，视频中拍的情况，还牵涉杨波，要是换一个其他人，万玉林也没有这么伤脑筋！谢丁丁这一次，与上回的表现截然不同，她根本不承认是自己发视频到《旅游头条》上的。谢丁丁这次被抓，开始是两眼一抹黑。她现在基本明白，因为一个视频被发到网上，而此视频是自己的闺蜜忠懿在未经她本人同意，偷偷使用她的手机发的——此视频已经引起当地政府的不满！她不敢揽下这个责任。她也背不起这个责任！万玉林第二次对她使用电棍实施电击时，她已经小便失禁。她感觉，自己这次有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光明了。十二点五十五分，郑伯通打电话给万玉林，询问“最新进展”，万玉林的回答让他感到“事情毫无进展”——从抓谢丁丁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多钟头！这个万玉林在干什么？郑伯通不能再等。他给倪国恒打了电话，让倪国恒立即回湖心派出所。他调集了五个人：通讯专家李琦辉、大网联络员谢鹏、律师罗之力、医生周紫嫣、司机陆道明。郑伯通带五个人，亲临湖心派出所。看这个阵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发生了特大案子，市公安局直接介入了。郑伯通与倪国恒在二楼办公室见了面。“倪所长，这个事情现在由你接手，万玉林干了三个多小时，什么进展都没有！”“不如你郑局长直接领导。”倪国恒半开玩笑地说。“这个嘛，案子太小，只能遵照属地管辖原则，由你们湖心派出所挂帅。我肯定始终参与。”“好。”倪国恒说。倪国恒打了电话，叫万玉林到二楼办公室，作工作交接。万玉林到倪国恒办公室，见到一大帮人，首先跟郑伯通打招呼。“万玉林，现在这个事……由倪国恒负责。”郑伯通说。万玉林看得出来，郑局长对他前面的工作不满意。但也只能交出前面的预审记录，还有基本情况记录，钥匙等。“人在第一间预审室。”万玉林说。他说的是已经抓回来的谢丁丁。“万玉林，今晚，你就住在派出所，万一中途有需要，马上叫你。”郑伯通说。他这是防止万玉林通风报信。他带了通讯专家来，湖心派出所范围内的通讯信号，很快就会被监控。是否有必要监控通讯信号？郑伯通没有考虑。他考虑的是，现在这件突发事件，怎么样才能尽快结束？并且，把这件事的恶劣影响降到最低。万玉林心有不甘，但也只能离开湖心派出所办公大楼，到里面院子。他在单身宿舍楼，有一间单身宿舍。郑伯通最后那一句话，让万玉林心里极不舒服：让他不得离开派出所。他又不是嫌疑犯，凭什么这样对他？不过，为了摆脱嫌疑，他还是住在了湖心派出所的单身宿舍里。只是这一夜，漫长而又漫长，让万玉林根本没有睡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