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7（二）

海洋

时至今日，人类早就依靠智慧打破了食物匮乏的死循环，也越过了马尔萨斯陷阱，但稀缺感依然萦绕在绝大多数人的心头，这是因为如今的竞争标的物早已经不是食物，而是权力的分配。

我们一直在说生育率，生育率，究竟什么是生育率呢？这是人口统计学里的术语，指的是一个国家或者是地区的女性，在育龄期间平均每名女性所生育的子女的数量。生育率等于1，也就是说这个国家或者地区的女性一生中平均只生一个孩子。人口统计学家通常将总和生育率达到2.1界定为世代更替水平，也就是能够维持人口总量不增不减的生育水平。为什么是2.1呢？简单来说，造人这件事需要一男一女两个人，孩子长大之后父母早晚有一天会去世，如果再综合考虑车祸、疾病等意外因素，那么2.1就是一个维持人口不变的比较稳妥的数字了。

但不同国家和地区并不能一概而论，以中国为例，中国的男女比例并不是1:1，根据《2006年全国人口和计划生育抽样调查主要数据公报》，1999年至2005年间，出生婴儿的男女性别比例达到了127:100。在这种情况下，中国的总和生育率要达到2.3左右，才能够维持世代更替的水平。

在深入讨论为何现今越来越多的国家的生育率都半死不活之前，我们先来看看智人是如何发展成为如此庞大的种群的。根据一个在学术界比较有争议的理论，大约在距今75000年前，印尼苏门答臘岛发生了一次超级火山大爆发，3000立方公里的火山灰被抛入了大气层，造成了全球气温急剧下降，低温维持了数百甚至上千年，杀死了世界各地的其他史前人类种群，仅有非洲一支1000到1万人的群体幸存了下来。部分学者认为这可能是智人出现后面临的第一次灭顶之灾。气候稳定之后，这支不到1万人的种群开始走出非洲，向世界各地扩散。换句话说，目前全世界近80亿人口都是这1万名非洲智人的后裔。虽然非洲起源说目前还是存在争议的，但是主流学界一致认为智人确实是花了7万年的时间，从最初的1万人繁衍到了公元1800年的10亿人的。

英国人口学家保罗.莫兰在2019年出版了《人口浪潮》一书，详细描述了自1800年英国现代化肇始以来全球的人口大势。第一次工业革命起始于英国，英国也成为了人口浪潮的发源地，随着现代工业化的推进，婴儿死亡率骤降，普通人的预期寿命大幅提升，女性的生育率在一定时期内维持在前现代的高水平范围。1927年全世界人口达到了20亿，这一次从10亿翻一番达到20亿，人类只花了123年。47年之后，1974年人口再次翻倍达到了40亿。如今距离1974年已经过去48年了，联合国最近刚刚宣布世界人口在2022年11月15日达到了八十亿。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城市化和女性受教育程度不断提高等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女性生育率已然开始下降。在靠天吃饭的农业社会，人们愿意生孩子，因为人口就是劳动力，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孩子不再是家庭的重资产和劳动力。不少人还发现，如今生孩子不仅不能提高家庭的总体竞争力，甚至还能把父母给累死。

工业革命成了现代社会最好的避孕药，撒哈拉以南非洲是世界上现代化程度最低的地区，也是人口浪潮的最后一个浪头。可以想象，当非洲也实现全面现代化之后，人类将彻底步入“25号宇宙”的最后一个阶段。

首尔大学动物行为学教授崔才天，曾经发表过一番惊人的言论，也道出了韩国生育率病入膏肓的根本原因。他说在韩国选择生孩子的人一定都是傻子，智商估计连两位数都没有。的确在韩国活着都已经够难了，更别说生孩子了。

一个人口5000多万的国家记录在案的补习班就有10万多个，普通家庭70%的收入都用在了孩子的补习上。不少家庭宁愿负债，也要送孩子上补习班。然而辛辛苦苦四当五落考上了大学又能怎么样？在人人都是大学生的时代，你注定就是这庞大社会体系里的一颗螺丝钉。

根据韩国雇佣劳动部2019年公布的数据，长期雇员超过五人的韩国企业，2018年人均工作时长达到了1986小时，远高于oecd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成员国的平均工时1763小时。我国所说的996、007在韩国人眼里估计都算是休息了。工作占据了生活的大部分时间，留给韩国人睡觉的功夫就不多了。

2021年全球睡眠日3月19日，集合组织oecd与席梦思调查联合公布了韩国人的睡眠情况。韩国人平均每天的睡眠时间为7小时51分钟，相比于其他oecd成员过来说，处于垫底水平，妥妥的睡眠贫困国。

长期处于工作与休息的失衡状态就算了，上班还要面临职场欺凌。根据韩国国家人权委员会2017年公布的数据，过去一年里75.7%的20多岁的韩国人至少一次在职场上遭遇过欺凌。对于30多岁的韩国人来说，这个比例降到了70.9%。最恐怖的是韩国统计厅公布的2021年死因统计报告中，从各年龄段来看，10-39岁的年轻人群中自杀是第一杀手。2021年韩国共有13352人死于自杀，也就是说，平均每天就有36.6人结束自己的生命。韩国已经连续数年蝉联oecd成员国自杀率第一的宝座了。

首尔的汉江上有一座两端连接着首尔麻浦区和永登浦区的大桥，这座桥虽然不是汉江上最宏伟壮观的大桥，但却是最诡异的一座桥，因为它除了正式名称麻浦大桥之外，还有一个别名叫做“自杀大桥”。

2009年到2012年间，从麻浦大桥跳下自杀的人数高达110人，2012年中旬，首尔市政府与三星保险公司举办了建设生命之桥的活动，对这座大桥进行了重新装修，每当有行人走过时，桥护栏上的灯就会亮起，并且显示出一连串温情的问候信息，比如说，很累吧，别伤心，抬头看看之类的。

然而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大桥重新装修后的第二年，这里的自杀率竟然翻了六倍。有专家分析说，普通人看到这些标语可能会感到温暖，但是对于已经有轻生念头的人，这些标语就显得格外的刺眼，我都已经如此绝望了，连一座桥也要来讽刺我吗？

对韩国年轻人来说，人生从起跑线开始就充满了荆棘，在这种内卷、压抑甚至是畸形的社会环境中，人们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还会期盼新生命的来临吗？生育率倒数第一，自杀率正数第一，韩国果然霸气。不过咱们也用不着嘲笑韩国，全球有30多个国家的生育率都已经跌破了1.5的警戒线，其中大部分是发达国家。

国际上通常认为生育率1.5是一条高度敏感警戒线，一旦生育率跌破了1.5并且维持一段时间，该国家或者是地区就很容易陷入低生育率陷阱，再也爬不出来。不少国家正跃跃欲试跟韩国争夺低生育率冠军，亚洲实力问鼎的国家就包括日本、新加坡，欧洲的西班牙、意大利、希腊、芬兰也虎视眈眈。发达国家中只有以色列的生育率达到了2.1的世代更替水平。

以色列生育率一只独秀的原因除了国家颁布的一系列鼓励生育的政策以及独特的教育制度之外，还有一些历史因素。历史上犹太人屡遭欺凌和屠杀，犹太民族始终都无法忘记亡国灭族之危。

近些年来，就连我国也敲响了人口警钟，上个世纪70年代以前，我国的总和生育率一度超过6，此后开始了影响深远的计划生育政策。80年代以后，政府规定一对夫妻只能生一个孩子，超生的要接受经济和行政处罚。独生子女政策一直延续了30多年，直到2011年开放双独两孩，2013年开放单独两孩，2016年全面启动二胎政策，2021年又推出了三胎政策，但此时一路下跌的总和生育率已经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拉都拉不回来了。

我国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2020年我国的总和生育率跌至1.3全球倒数。国家统计局公布的2021年的生育率更夸张，仅为1.15。老龄化严重的日本，人家的生育率还有1.3。

房价居高不下，教育疯狂内卷，工作钱少事多，再加上疫情带来的经济停摆，现在年轻人连婚都不敢结了，还让人家生孩子？实质的政策，不友好的生育环境，匮乏的育儿知识，我们是否会陷入低生育率陷阱，谁也说不准，但目前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最恐怖的是，我国不孕不育现状调查报告显示，不孕不育的发病率已经从20年前的2.5%-3%，攀升到了如今的12.5%-15%，“25号宇宙”中老鼠们身上的不孕诅咒正在人类社会中应验。我们丧失的可能不仅仅是今天的生育意愿，更是明天的生育能力。

联合国曾经预测世界人口将在2080年左右达到峰值104亿，并且动态维持这个数字到2100年之后开始缓慢下降。但不少人口学家持不同意见，他们认为人口的转折点就近在眼前。

说到这里肯定有人会问了，人口减少不应该是好事吗？人口少了工作应该更好找了吧，竞争应该没有那么激烈了吧，房子应该白菜价了吧，日子应该更好过了吧，如果这是你的真实想法，那只能说你too young too simple了。

1989年1月7日，日本昭和天皇与世长辞，当天晚上东京银座挂满了白色的灯笼。然而灯笼下的人们无心悲伤，他们流连于明亮的橱窗前，嬉笑于豪华的餐厅里，有的还因为国丧期间偶像的演唱会被取消而失望不已。

二战后日本迅速从废墟中崛起，创造了世界经济奇迹，日本没有穷人，日本第一等想法作为一种意识形态贯穿整个80年代。昭和最后五年，也就是1985年到1989年，日本个人财富翻了一番，东京很多企业年底都要发十几个月的月薪作为年终奖。传说有一家建筑公司只发了六个月，结果高管就四处抱怨说，哎呀，不景气啊。

1990年，美国纽约时报发布了一则新闻，说面积只有加州大的日本其土地的总市值估计为15万亿美元，是整个美国的五倍。这让美国人不禁感慨，究竟是谁打赢了二战。

当时所有的日本人都认为他们的经济列车会生生不息永不停歇。平成元年的最后一个工作日，1989年12月29日，列车时速达到了巅峰，日本股指高达38915 点，随后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列车出轨冲入荒野，此后日本经济开始了失落的30年。

平成七年1995年日本的生育率跌破1.5， 从此再也没能走出低生育率陷阱。2003年之后，日本未满15岁的儿童人数还不及日本猫狗宠物的总数量，2010年起日本的总人口开始减少。

那么日本人如今的日子有过得更好吗？日本著名的经济评论家大前研一2015年出版了一本书，名为《低欲望社会》，他在书中感慨道，如今的日本年轻人没有欲望，没有梦想，没有干劲，日本已经陷入了低欲望社会。所谓低欲望社会的定义是，无论物价如何变化，消费都无法得到刺激，经济没有明显的增长。年轻购房者的数量逐年下降，大部分年轻人对于买房，买车，结婚，生孩子毫无兴趣，宅文化盛行，一日三餐从简。日本股指从当年的38000多点一路下跌，最低的时候跌到了7000多点，很多人一辈子的积蓄都化为了乌有。

楼市也没能逃过崩盘的命运，买房子的人少了，房价下跌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但是很多人在高价时买下了房子，后来房价跌到了原本价值的1/3甚至1/4，可是贷款却一分钱都没少，只能节衣缩食用后半辈子来还债。

与低生育率如影随形的另一个问题就是老龄化了。根据日本总务省公布的2021年的数据，日本65岁以上老年人的人口已经达到了3627万，占日本总人口数的29.1%，是全球名副其实的最老国家，有25.1%的65岁以上的日本老人还在工作，如果将年龄范围缩小到65岁到69岁，其比例则高达50.3%。

老人不退休，年轻人哪来的机会上岗？有人可能会说了，老人总会有去世的一天，到时候人口减少了，竞争自然就不激烈了。但是看待人口与就业关系时，不能只看到人口作为生产者的一面，还要看到人口作为消费者的一面。少子的老龄社会缺乏的不仅仅是劳动力，更是消费能力。当人口减少，社会总体消费下滑时，资本家自然就会减少招工。更不幸的是，在这场劳动者与资本家的赛跑中，嗅觉更敏锐的资本家总能跑在前面，岗位数量的下降速度总是快于劳动者数量的下降速度的。

日本的今天就是很多国家的明天，那么有没有办法扭转颓势呢？很遗憾，在阶级严重固化的世界里，想要找到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案简直是难如登天。

法国作家大仲马在《基督山伯爵》结尾的一封信中说到：人类的全部智慧都蕴含在两个词里面，等待与希望。如今人们不婚不育的真正原因，正是丧失了对明天的希望，哪有什么低欲望，不过是对现实的无奈罢了。

也许我们在未来能够找到某种解决之道，但是留给人类的时间还有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