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

兰花花

很久没有打扰我的老友了，这些日子老友在他的世界中独思独行。他的世界是半山听雨的世界，是冬夜追思的世界，是人生变数多、死磕硬扛的世界。远远地看着，近近地关注着，也许这是友谊的一种美好、尊重、懂得、支持的状态，是友谊里最好的陪伴吧。

与老友，是几十年打不离拆不散的冤家路窄，是一盏茶吹破天的胡侃乱掐，是静坐时抖落流年过往的默然对望，是叹息处托起对方的有力支持。

老友善写，我爱写。老友博览群书，我略沾书气。一样的乐思好辨，一样的敏感多虑，一样的疯疯癫癫，一样喜欢把对生活、对人生、对生命的感悟融于笔端，把寄托与期许、失落与慌张、收获与喜悦搁置在文字摇曳的枝头。



可我们并不因文字结缘。文字只是我们在生活前行中修行的拐杖。相携成长中，多年共同的价值观、认知层次，慢慢习染，莫名其妙渐渐发现我们居然都喜欢用文字打点心情、绘制流年、积蕴智慧。

最早发现老友喜欢文字，是一天翻老友后台，突然看见卧着篇文章，叫《蓝色的缘》，是首诗，看起来在表达一场遇见，字里行间穿缀着仰望、遥不可及的期寄与隐隐的忧郁，文字整洁干净，也足见排兵布阵功底。那阵儿我刚好在一次出门后写了篇小文，叫《遥望蓝色》，把自己面对波澜壮阔的大海、无限的苍茫悠远和一层一层的深邃，莫名生出的空寂无助、颇感生命渺小以及对大自然的臣服，深深浅浅揉合进文字，以寄托那一阵子自己一事无成的叹息，蓝色也成了我那段日子忧郁的代名词，想到看到蓝色总好像在唤起我的无力感。

于是，读着老友的蓝色缘分，下意识对我有一种别样牵动，只觉好神奇，这家伙，怎么居然也喜欢裹粘文字？而且居然也“偏好”蓝色？

后来就又在老友的后台看见了很多关于雨的描述，淅淅沥沥的、倾盆而泻的、如泣如诉的、疯狂肆虐的、郁闷的、洒脱的、舒缓的、暴躁的、抒情的，淋漓尽致，极尽表达。

而我是喜欢雨的，千姿百态的雨，像关联着一个人不同的情绪，安驻其中，静静倾听那不同的节奏，有一种跟宇宙链接、跟自己内在深深链接的感觉。特别是飘飘柔柔如丝如线般挂下来、含羞带俏似有似无的那种，置身于那一份丝雨濛濛中，空气中充盈着潮潮的味道，神经会格外敏感，会很容易唤发内在一些东西，这是一个人跟自己呆在一起绝好的时候。

后来写的多了，读老友的文字多了，渐渐发现两个人神奇地有很多共同的兴致，居然对很多人事物有着类似的感受。

真好。

过去多少年，我们之间家长里短、工作同事、亲人朋友、社会时政，反正能唠不能唠的都可以唠唠，也常深挖细究，不惜面红耳赤。后来发现我们彼此都喜欢文字以后，有时唠完不过瘾，分开后两人竟会把说过的话、掖着藏着没来得及说的话没想起来说的话，都形于笔下，分剖自己的观点，明枪暗箭回怼对方。

文字就成了我与老友之间战斗更有力更时尚的一个武器。也让我们之间的互怼更有深度，更充满文字的锋芒。

对，是互怼。你欣赏对方，看到对方的长处，但你也会像从亲密关系里窥见你不喜欢的那个自己和自己不喜欢的那一部分一样，怼的很过瘾。

我想，朋友之谓“老”，也就在于此吧。

后来，随着年龄渐长，我发现人的秉性会变，可能会变得比较内敛、安静，比较能够安宁地和自己长处。有可能这是流年里生出的一种孤僻，也有可能是岁月沉淀下来的内心的宁静。总之你不再愿意像过去一样呼朋唤友，喜欢与人高谈阔论，喜欢在人群里找中心，喜欢一论高低究竟。渐渐远离了一些圈子一些人，愿意搁在心底里有空讨扰闲聊的，大概也就是最想相处、最值得珍重的老友了吧？

所以，老友之“老”，不仅是经年历月，还是大浪淘沙；不仅是舌枪唇剑，还是风尘侵袭后岁月深处最浓烈的沉淀。

近一两年，老友遇了一些事，心绪常常不宁静，我也常陪着老友慢养日子。不过最近有段时间，我发现老友颇能安驻于自己的小世界，不再像屁股上拴着毛孩儿一样没深没浅地扰我。我想，这很好，人总是在成长的，大约老友在他的日子里又淘到了金子，心里长出了翅膀，可以一个人自在地飞翔了吧？

友谊里最好的状态，便是如此的若即若离吧？尊重彼此的边界，你需要时，我在线，你安好时，各自两便。

常讲，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未来很久以后，但愿随着年龄变老，我们还可以回首往事时，我们还有情绪有力量华山论剑时，我还可以和我的老友，煮酒，煮茶，提笔，把一生的美好、笑料、糗事、好事，端出来，就着酒，就着茶，快意对掐，细数流年。

2022.冬月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