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月宝山

齐襄儿

冬天的月宝山

孙晓芳

今年四月份，我驻村来到了月宝山。



四月的月宝山真叫美：淡淡的云雾间，金家山碧玉葱翠；山谷的浓绿间，季河水库波光粼粼；山岗坡地上，桃花粉红，油菜金黄，风中氤氲的馨香气息扑鼻而来，让我心肺大开。

站在一丛栀子花前，望着起伏跌宕的绵绵山丘，我真想大喊一声，月宝山，我回来了。月宝山是我的出生地，是我一直魂牵梦绕的故乡。出走多年，归来时，故乡不再是当年的模样。记忆中狭窄的泥土山路，如今变成了柏油路，像一条蜿蜒的飘带盘绕在山间；记忆中的土坯房不见了，一改旧彩，变成了鳞次栉比的二层楼房、单门独户的二层楼、自成院落的平房，掩映在苍翠的树木间。村部后面的那栋欧式风味的老福利院，墙体虽已斑驳，却透着浓浓的农垦记忆。望着它沧桑的面孔，我心底涌起一股久违的亲切和温馨。

驻村这一年，在月宝山，我真切地闻到了月宝山黄桃的熟香。当一车车黄桃下山时，我比农户还高兴。一片片苞谷露出殷红的长须时，我看到了农户守望乡土的幸福。一群群白如雪的山羊在野地吃草时，它们就像一朵朵白云洒落在青绿上。晒谷场边叽叽喳喳的鸟群，如入无人之境，我呼哨一声，它们就像音符一样，落在了电线上。

秋收时，我看到了农户的挥镰忙碌；冬藏时，我看到了柿子的绵软、花生的饱满、黄豆金灿。

一晃就到了冬天。

月宝山的冬天，是一幅山乡静美的画卷。

乘着冬日的暖阳，我走在月宝山的乡道上。

季河水库的水瘦了，水库边缘裸露出一圈黄色的土壤，像是水库周围牵起了一条蜿蜒的黄色丝带。正午的冬阳映照水面，闪耀着金色的光芒。一群过冬的野鸭浮在水面上随波荡漾。水库边的金家山，不减苍翠，成群的八哥、麻雀、灰喜雀在苍翠里聒噪不休。

站在青岭的一个高岗上，放眼望去，浅灰色的桃树漫坡漫岗，万千柔枝在山风里啸着，虽无绿叶红花，却在冬天里默默孕育着来年的娇艳和春光。

月宝山的农户，除了本土居民外，还有四川移民和恩施移民。和农户们交谈时，你可以听到正宗的四川话、河南话、京山话、钟祥话和五三话。走在村子里，仿佛置身在一个方言交响的山居村落。

八月份，为了宣传市委组织部倡导的移风易俗活动，我写了个快板《月宝山上树新风》。我在村里挑选了四个文艺积极分子来表演快板，谁知他们一开腔，四川话、河南话、钟祥话、京山话，“南腔北调”地交织在一起，把我笑岔了气。

月宝山的移民村，一色的红瓦灰墙二层楼，整齐划一，门前水泥地面平整干净。几个放假的孩童在门玩着什么游戏，一脸的较劲和认真。

冬闲了，村民的收割机、旋耕机、拖拉机，一辆辆有序排列在村里的公共停车场上。名家各户的私家车洗得光洁无尘，停在门口。

几个婶子、大娘、老奶奶坐在门前的院子里晒着太阳。见我来了，一个婶子从屋里搬出一把小椅让我坐。

我说：冬闲了，没有农活可做了，忙了一年，也都该歇歇了。

一个婶子笑着说：该收的收了，该卖的卖了，腊鱼腊肉备下了，就等外出打工的儿子回家过年了。说话时，她一脸的喜色，一脸的期盼。

我问她儿子在哪里打工？

她说：在广东，疫情原因，儿子两年都没回来过年了。前段时间，儿子打电话回来说：妈，我今年要回来过年了。儿子这一声“妈”，叫得我眼泪汪汪的，想儿子呀，真的好想儿子呀。

坐在一旁打盹的老奶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说：今年热天真叫个热。活了八十年，我打小没见过这么毒的太阳。两个多月，龙王爷就硬是没滴下一滴眼泪，热得我躺在凉席上就像是躺在火板上。要是搁以前，我这老命都难保住。好在干部们关心，不缺水喝，不愁饭吃，我这把老骨头真是托了党的福了。

一个穿活套大袄的婶子接过话头，抚着老奶奶肩膀说：高温大旱那段时间，省里市里区里，一拨又一拨的领导来月宝山看望咱，帮咱解决困难，你坐在家里，这些事你都不知道。还有，大热天里，村干部顶着毒太阳，黑汗水流地为咱拉了几里路长的管子，从何家垱水库抽水帮咱抗旱，这才保住了全村的庄稼没旱死，家家才有了今秋的好收成。你看，谁家仓里的稻谷小麦玉米不是满满的？就是冬天下大雪咱都不怕了。

我走进一户四川移民的家，厨房的案板上摊着半边猪。这家的男人套着棕色皮革袖套，磨刀霍霍，在案板上切肉。像庖丁解牛一样，他先剔下排骨，再把肉切成条扔进脚边的大木盆里。这家的女人笑眯眯地给肉细细抹盐。女人一边抹盐，一边笑着对我说：别看这是半边猪，今年过年怕是还不够吃的。我问：老两口一年半边猪都不够吃呀？女人哈哈一笑说：过年时，“鬼子”就进村了，儿子儿媳要带点走，女儿女婿要带点走；过年一大家子人再吃一些，不出正月，这半边猪就没了，我老两口平时哪里还有肉吃吗。

男人切完肉，蹲在厨屋的灶口抽烟，他对我说：一个个说是过年回来看我们老两口，其实就是回来扫荡的。男人脸上洋溢着笑意，口里责怪着儿女，心里却乐开了花。男人对女人说：明天我再去集市上背半边猪回来，腌好后，我藏在后屋的大缸里，让龟儿子们找不到。听男人这么一说，我也笑了起来。

我走进老知青徐志衡的家，院子里过冬的木柴，齐齐整整地码在院墙边，房间里有一个带长烟筒的不锈钢柴火炉，炉火正旺。老知青徐志衡说：这炉子冬天里用场真大，煮饭、烧水、取暖都是它。徐志衡是武大附中的学生，1971年下乡月宝山。知青返城后，他回武汉工作，曾在武汉市机械工业管理委员会任科级干部，一直干到处级。退休后，他带着爱人回访当年插队的第二故乡月宝山，来了他就不想走了。他承包了几亩鱼塘和二十几亩山地，过起了归耕田园的生活。他购置了拖拉机、旋耕机等农机设备，除了自己用，他的机械设备任由邻居们借用，从不收一分钱。徐志衡说，月宝山就是陶翁笔下的桃花源：山岗起伏，良田纵横，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土地肥沃……月宝山是个养人的好地方。

从老知青家里出来，已是黄昏日落。暮色中，我听见一户人家传出板胡的声音，循声而去，见是老韦在唱曲剧，唱得如痴如醉：小仓娃我离了登封小县，一路上我受尽饥饿熬煎……我惊讶地说，老韦，你真是深藏不露，和你打交道多次，没发现你会唱戏曲呀。老韦放下板胡说：平时忙活，没时间；这不冬闲吗，闲着无事随便拉上一段自娱自乐。我问他唱的是什么，他说是曲剧《卷席筒》中的一段。

我们坐在炭火边聊了起来。

老韦打小跟着他师傅在曲剧团里学板胡，随剧团走南闯北四处演出，也曾风光过。每到冬闲时节，请戏的人多，是他们曲剧团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后来，有了电视、电影、歌舞，听戏的人越来越少，剧团经营不下去，戏班子就散了，后来他就来月宝山种田了。

我问，可以用曲剧唱几句新内容吗？

他说，可以即兴来几句。

他调了调弦，清了清嗓子，即兴唱了起来：月宝山一年四季美如画，白云深处有我美丽的家。二十大精神鼓舞人心，乡村振兴咱要大步跨……老韦的声腔高亢饱满，板胡的音色悦耳动听。

回到村部时，夜已降临，山居人家的灯火闪烁在朦胧的夜色中。

冬天的月宝山，灯光和星光交相辉映着，地雾在山谷间悄悄升起，此时此刻，我像是走在一个传说中的仙境里。

作者：屈家岭管理区宣传统战部 孙晓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