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西河源自桦林山谷,沿路流经许许多多的村庄,最后经过我们的天局村村旁时,便浩浩荡荡向东拐个弯,流入渭河。</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桦林山的原始森林保护完好,植被极好,我们的西河水资源丰富,养育富足着沿岸的百姓。从有我们的村庄起,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西河水与村人们相安无事,和谐相处,泽被众生,祖祖辈辈享受着它给予的恩惠,沿岸的千亩良田旱涝保收,农人们望着这些风水宝地,心里就踏实了许多。</p><p class="ql-block"> 春秋的西河水清澈见底,我们在河水旁修筑一个池塘,作为人的饮用水,再修一个池塘,便是牛羊骡马牲口饮用水。靠近西河之便都是活水,只是起一个澄清作用,小孩们在河里玩耍嬉戏,大人们在河里洗衣服、洗瓜果蔬菜。靠着西河,我们一年也可以种好多的蔬菜,不知什么原因,那时我们村不同于其他村的是,每家每户不仅有官方认证的自留地,还有菜园子,当时我们家就有两个园子,每个园子不仅有四季新鲜蔬菜,还有桃,杏,李,葡萄等果树。村人们的园子虽然都是闲滩荒地挖掘出来的,但是有了西河水的润泽,有了视土地如生命的那个年代农人的精心侍弄,不到一两年,就变成宝地了——在那个“割资本主义尾巴”,对私人土地特别敏感的年代,我们村人独树一帜,真的难能可贵,这还得感谢生产队的两个队长,我的父亲和祥子大爷!村人们开垦一块不大的荒地出来当菜园子,队长不说,村人们也不说,只有懒得不想动的几家人才没有菜园,自己也心知肚明。现在回想起来,不得不说我们村人心厚道,乡民淳朴!</p><p class="ql-block"> 那个年代没有化肥,家里仅有的农家肥大部分要上交集体,少部分留给自留地,哪里还有肥料让那些才开垦出来的贫瘠的闲滩烂地变为生长蔬菜瓜果的好地呢?村民们自有办法,夏天的时候,西河水涨一回,把那混黄的泥浆往地里浇灌一回,如此几回,那河水淤积下的泥土确实肥沃无比,当一个夏天结束时,闲滩烂地便华丽转身,成为了肥沃的土地。</p><p class="ql-block"> 西河水给了我们幸福的日子。由于村人的合理利用,它给人们带来了更多的实惠,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偏远乡村没有电,没有煤气,也没有煤块。人们做饭用大柴,烧炕取暖用更小的柴或者是牛粪,羊粪。所以柴火是人们最关心最犯难的日常用品,一直到现在,我在田野里看见有人焚烧玉米杆,看到那些干树枝,废木料都在野外废弃,干枯而长长的蒿草在风中起伏,总有一种冲动,潜意识中觉得太可惜,太浪费了,把它们捡回家当柴火烧吧!瞬间又发现自己在痴人梦回!</p><p class="ql-block"> 靠着西河,我们村还是不太缺少柴火,当然,懒出名的那几家人除外。因为西河发水不会到害人的地步,但却往往是裹挟着树枝树叶滚滚而下,河水退去,那些树枝、树叶等等各种柴火落在河滩河岸。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打捞。晒干了,便是极好的柴火。胆大水性好的村民,在河水暴涨的同时,就下到河里打捞树枝,我清楚地记得,爷爷和父亲在河水暴涨时,打捞回来的柴火,放置了满满一个院子,当然,他们两个回来,除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全身上下从头到脚,俱是混黄的泥水。我们家的房顶上,柴房里,总是摆放着整整齐齐的木柴,从未因为缺少柴火犯过难,这在那个年代是很不容易的。</p><p class="ql-block"> 西河只有在夏天才发脾气暴涨,但这暴涨只是阻断了我们去对面村庄或火车站的路,顶多一两天退去,又变小变温顺了,对生活的影响不是太大,那个年代,人们的生活是慢节奏的。倒是河水暴涨期间送来了柴火,送来了上好的肥料,冲下来的石头又作为建筑材料。</p><p class="ql-block"> 秋天的西河水势较大,北方天气寒冷,不再像夏天一样蹚水过去,大人们便挑选来宽大平整的石头,再将这些石头错落有致地排列起来,作为跳石方便渡河,我们村和范坪村两个村的孩子便从跳石上一掠而过去上学。为什么说一掠而过?跳跳石的要诀是快,老人们常说的一句话是,“快过跳石,慢过桥”。这是经验之谈,想想看,脚下慢了,盯着一块石头看水流湍急,不头晕眼花才怪?跳速快了,眼里只有脚下的石头,干扰就少了。我们常在河边走,练就了一身跳跳石的本领,即使河水太大,石头冒出一个点,我们照样能脚点石头,身轻如燕的从河面上跨越过去,当然这是后话。刚上学的孩子,兄妹们带上一段时间,也就习惯了。我那时被爷爷奶奶娇惯地厉害,上学放学非得要裹着一双小脚的奶奶来背,否则,宁愿站在河边哭,也不让大哥哥大姐姐们帮忙过河,后来被伙伴们狠狠地嘲笑,才算收敛!</p><p class="ql-block"> 冬天的西河结起了厚厚的冰,但冰层下依然水流汩汩,村里的孩子们一改往日的懒散,都喜欢去挑水抬水,因为大家喜欢滑冰啊!滑冰的花样可多了——单脚滑、双脚滑、两人拖着一个人滑,坐着木板滑。玩够了,玩累了,便用石块,用锤子在冰面上砸出一个窟窿,用马勺一下一下,将一桶水慢慢的舀满,然后又将石头堵在冰窟窿上,想着第二天取水省事些,可是往往到了第二天,石头牢牢地冻在冰窟窿里,再也弄不出来。要砸开一个冰窟窿,实在费劲,哼哧哼哧半天,手冻成了红萝卜,冻得裂开了口子,可是滑冰带来的乐趣让我们忽略了这些。</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我们的西河,我们祖祖辈辈相从相依的西河,给我们带来幸福生活和快乐童年的西河,让我们敬畏无限的西河!</p><p class="ql-block"> 到了上世纪70年代初,当时的公社书记一声令下:“人定胜天,改造西河!”举全大队四个村子之力,再加上全公社的基干民兵,要进行大会战,誓将完成改造西河的伟大工程!</p><p class="ql-block"> 现在想来,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最荒唐的事情也能堂而皇之地赋予革命意义,从而大张旗鼓、理直气壮地进行。当时,没有技术员,没有进行科学严谨地勘探评估,更没有先进的运输工具,就只凭着领导一时的心血来潮,一厢情愿,工程匆匆上马。他们的说法很美好,就是把西河改到范坪村村后的一条大壕沟——狼沟去,由狼沟流入渭河。然后把西河故道开挖出来就成了水浇地。西河会这么乖乖地听话吗?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吗?电视剧《天下长河》里治河专家有一句话:我们治理河流,我们更要敬畏河流!在当年,革命干劲比天高的年代,不知领导的脑袋里有没有敬畏二字?</p><p class="ql-block"> 开工不到两个月,在取土方的时候,由于山体坍塌,孙堡村五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妇女被深埋,全部壮烈,她们的身后是原本幸福的家庭。我们村有一个出嫁的女儿遇难,她原本有一儿一女,非常漂亮,家境殷实,村人羡慕,十多年后,儿子和继母闹矛盾,上吊自杀,有妈妈在,也许不会如此吧!五条鲜活的生命,仅仅用全公社召开一次会议,表彰追悼便了结,现在想来,总让人感叹唏嘘!</p><p class="ql-block"> 改造西河的工程并没有因为鲜活生命的逝去而停下来,领导也没有反省自己。在“会战指挥部”的动员下,人们前仆后继,用铁锹挖,镢头刨,肩扛手推,终于从人们耕种几百年上千年的山地里挖出了一条壕沟,一厢情愿地想和狼沟连在一起。然后在新挖的壕沟和西河故道的分流处,筑起一道松松垮垮的泥土大坝———那时候的偏远乡村,这样的乡土工程哪有什么水泥钢筋?</p><p class="ql-block"> 修筑完工后,西河第一次暴涨,它看到自己流了几百年,上千年的故道被堵塞,愤怒的西河顺着新开的豁口滚滚而下,没有按人的意志,顺着狼沟而下,却沿着自己最顺当的跑道咆哮肆虐,上千亩山地毁于一旦,却冲出一条新的壕沟。这些山地距离村子近又土质肥沃,是种洋芋,种大麦胡麻的最好的土地。</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泥土大坝也失去维修,不再牢固,西河更加任性,有时顺着老河道嘲讽似的将大坝冲开绝口,滚滚而下,有时也在新开的河道流过去,完全成了没有束缚的野马!</p><p class="ql-block"> 改造西河的梦想被现实击打地支离破碎,倒是毁灭了上上千亩山地。由此埋伏的祸患还在后面。土地承包责任制后,人们在西河故道里给自家挖地,蚕食着西河的地盘。</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80年代初,桦林山原始森林遭到严重破坏,植被也遭到严重毁坏。如注的暴雨无遮无拦,西河更是肆虐疯狂。</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的那个夏天的晚上,在人们的熟睡夜梦中,西河极不地道极其残忍了一回,因为它原来顺畅的河道被堵塞,便发疯般咆哮而下,四处乱窜,宅冲毁了我们的天局村,它带走了86条鲜活的生命,它终于发完了它的怨气怒气!</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后来,西河完全干涸了二十多年!去年侄儿发来视频,西河又回来了,他说,经过国家多年的治理,桦林山的植被得到根本改善,水资源丰富了,西河又回来了, 我很欣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现在回家,看到水灾之后用钢筋水泥修建的宽大结实耐看的西河大堤,再看看村后那条当年西河无路可走,冲击出来的阴森可怖的峡谷,想想这一带曾是我们种洋芋的肥沃土地,我们在这里种洋芋,挖洋芋,烧洋芋的欢乐情景还历历在目,再想想因为西河改道而失去的生命,想想我们童年时与西河的相依相伴,岂一个“叹”字了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