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土地,是农民生存土壤,离开了土地就难以为继。百年来,祖辈父辈,刀耕火种,开荒种地,他们视土地为自己的生命,用原始古老传统的农耕方式,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子孙儿女,在这里繁衍生息,生生不息。他们在这里出生、成长、死去,留下的故事与记忆也会渐渐淡去。我从小生长在农村,深触这片土地上的发展与变迁,从春播秋收到全年耕收,土地没有一刻停歇喘气的机会,汗水浇灌土地,年复一年。有一份自己的田地,经营好自己的土地,便有了对未来光景的盼头,尽管劳奔于土地始终没让他们富裕起来。乡村社会变迁的浪潮势不可挡,土地的命运也必然卷入其中,人有悲欢离合,农田农地也有聚散离合,改造土地的人们,感受着大地的温度,也体会着无尽的况味人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是个勤苦质朴的人,一生没有经历什么大风大浪,她从小到大的生活轨迹从未离开过农地,每天劳作在田间地头之家。一蔬一饭,滋养着我们成长,经营维系着家庭的方方面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每到农忙时节,不管我在哪,母亲总盼望着我能回家帮她一把。从高中到上大学再到工作,我几乎没参加过家里的一次稻谷收割,都是母亲一个人拉下脸皮,邀请舅舅们和寨里邻居换工帮衬,完成了一年又一年的收割。去年我从昆明回到县城工作,家里有事,农忙季节,每个周末我都尽量回家帮母亲干农活,可到了丰收季节,我又因事被耽搁,等我回到家时,稻谷已经全被舅舅们收割完,看着田里捆扎站立的稻草,不由生出层层愧意。今年水稻耕种时节,单位工作忙,农田插秧耕种,我又缺席了。到了十月,稻谷成熟丰收,母亲打来电话,让我回家收割,看到母亲操持农忙家务,已经头发斑白,和我说这里疼那里痛,面对现实的种种困境我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我说这么多土地,你一个人种不赢,也吃不完,少种些,够吃就行。可母亲总有一股倔强劲,强硬着身体不停地劳作着,她还催促我赶快找个媳妇,她肩上的担子才会轻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烂山田,不知为什么叫“烂山”,或许这份农田常年地质松软而滑动的原因吧。几年前,到了夏天雨水暴涨的季节,插满秧的农田,河水肆溢,好几块农田整体漂移,弄得支离破碎,不过这几年也稳定消停了。这坝田,离家近,但小丘田多,花费劳力多,不易打理,且不通公路,收得粮食也要人背牛驮,辛苦遭逢起一经,我们已经厌倦这样的生活。母亲总是念叨,今年稻谷收割后要把这份合并了。回到家里,我和母亲先把水井田的一丘大田收完,再到烂山田收割,我扛着灌斗,很沉重,似乎扛着一个家庭的重任。第二天,母亲又去帮舅妈家换工收割,我一个人收割打谷子,太阳热辣,进度很慢,一天只收割了三丘小田,还有很多没收完,可我又要收假回县城了,母亲叮嘱我到城里与堂哥商量并田和维修公路一事,争取在这个冬天完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年我大学刚毕业,没考上公务员,很多落差感隐忍在心里,回到家我并未和母亲说什么,只是感到怅若惘然,徘徊惆怅,即使在田埂上也不知所措。然而,母亲并未能察觉我心里的失落与不安,我该何去何从,她未能给出答案。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不管遇境心境如何,始终逃脱不了现实的生活,该谋划出路的还是得考虑,该种的田还是得拿起锄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水井田,这丘大田的内埂有一丘小田,不便耕作,我跟母亲说,我要把这两丘田合并了!她直接否定,不消搞,整不翻!母亲年纪大了,力气也早就不如我。她的语气越是坚定,我越是不相信,就像我不相信命运就该如此这样,把在公考上的失意都投射在这丘田上。于是,我独个一人,用锄头死挖,连续干了五天,硬生生地把它挖平了,最后放入田水,用耕牛拉土平整。至今种玉米种稻谷,稻田养鱼,顺其自然,丰收连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去世后,这是我第一次用自己的双手改造农田。汗水每天都浸湿我的衣服,手酸溜溜的,手套磨破两双,耙田时,泥土贱得我满身,深感农民生存的不易和艰辛。那个夏季,种完农田,也感慨人生,从小学到大学毕业,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始终一事无成,再一次被打回到田野当中,背负着庸庸碌碌,被凡尘所滋扰,被平庸所困倦,那些生活的艰辛和不易,时刻提醒着我:千万不要随随便便选择平庸,不要向困难低头,困难再大,路途再艰难,只要肯付出行动,肯苦干,没有什么困难不可以解决,没有什么路途走不好。</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爷死了,女儿跟随妻子老婶嫁到江对面的一个寨子,丢下田地不管三七二十一,追求着她所谓的幸福,从此便与这边亲戚断了联系,不问冷暖,好死不相往来!我家、大爹家和三爹家,来分刮他的田地,那时的父亲也诚恳老实,我家分得最差的田亩耕种。一次,我在一客事中遇到了他女儿,我们十多年没见,都长大了,才知道她已经改了名字,恍然隔世,即使是一个家族,没有亲切感,陌生感仍然挥之不去,和老婶打通了电话,希望能与我们重新挂起关联,话语间也是一通客气话,没有亲人的亲近感。或许是她已过上了新的幸福生活,不愿回到原来生存过的地点勾起她不幸的糟事,抑或是,从她离开的那一天,便决定不再回头。虽只是一江相隔,却觉距离十万八千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条江岸上的老百姓生火做饭、犁田挖地、插秧收谷、采茶摘果、吃酒放歌……,循环往复,渡在各自的生产生活里,谁也没有预料,江水从下游气势汹汹地涌漫上来,修筑起的水电站,使得生活在这一带的人的山林农地因临江淹没而征收,一笔补偿款也就成了寨子人饭后茶余的谈资。人性就是这样,只要涉及自己的利益,能捞的绝不会错过。一年后,老婶的丈夫背着挂包到我家索要补偿款,而家里涉及的亲戚也要咬一口,正如一群野狼面前摆放的一块肉,不管是谁的,能吃就吃一块。那时我刚上大学,对很多专业的法律知识仍处于盲区,也懊恼自己才识浅薄,无力解决经济纠纷。善良总是被人欺,每每想起这些,我憎恨,气怒,反视自己,然后奋起,变强。</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已记不清是哪年,大概是在读高一时,一轮强大的农田改造攻势迅猛涌来。大摆田全部合并平整,我家的那几丘田也随之改造。我周末回家时,才母亲说起她一个人不顾生死保存土地的痛心故事。那些无情冷漠开挖机的人非要压过我家农田,从中间开辟一条公路,她只身一人含着眼泪又恼怒地站在挖机面前,不让他们从中间轧过去,几经与村干部社干部争吵,死活不让,甚至直接躺在挖机前面,说我丈夫死了,你们就来欺我,有本事就从我身上压过去。后来,母亲赢了,他们选择了田底下的另一条路。告诉我做人做事,不要柔柔弱弱,该强硬就得强硬,母亲用生命捍卫自己的利益,瞬间觉得母亲是那么的伟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又打来电话,这周末能回家吗?烂山田再不合并又要再等一年。她已经联系好了挖机师傅,我问修公路一事怎么打算?挖一条公路,沿路涉及多家人户,除了涉及自家的农田被损失外,涉及其他家的田地,走这条容易坍塌,走那条坡度大,从哪边走成了大家争议分歧的话题。她说得很干脆,大家意见不统一,修不修公路先不管,先并田。我知道,有些事情我在与不在场对结果无关紧要,但母亲来说,在一些重要时刻,有我在身边,就是一个必要的心理安慰和依靠。我不敢怠慢,周末匆匆赶赴回家,规划并田路径和规模面积,监督师傅挖土改造农田,看着挖机在农田里挖掘土地,重组土块,在场的几个老农也默不作声,静静看着挖机咆哮,像是失去了什么,过往耕收的画面记忆在脑海里一遍遍回放,一片一片的撕成碎片,又拼凑成新的景象,怀念着这片土地上挥洒的汗水与艰辛的传统耕作,又憧憬着新土上的播种与丰收,总之,牛耕人挖的历史结束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今后,按照农村惯例,我与弟弟是要分田地的,但我的心早已不在这些田地上,我的命运也不应该被捆绑在这些土地上,世界之大,何必留念那一亩三分地呢!母亲现在还是田地的总管,我还是规劝她,能租放给别人种的就租放,如果没人租种就荒废算了,种点自己够吃的就行。母亲说,冬天还是租给种烟户,夏天与种烟户抵消租费,请他用微耕机耙田,栽种水稻,和我们分享最新稻谷丰收的喜悦与饭香扑鼻的舒心自得。她总认为,如果田地荒废,就说明这一家萧条不景气,走下坡路,是失败可耻的,她再累也不让田地杂草丛生!</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活在这片土地上,而这片土地已不在属于我。再也没有心思纠结往事的过错,一个人的生命不可能有四季轮回,明年新春,这片土地将迎来新的生命,而我的人生道路又会迎来怎样的转机呢?土地的命运可以有土地上的主人轻松改变,而人的命运往往是征途多艰。生于斯长于斯的我,对于故乡,心里怀着炽痛的热爱,从小就渴望走出大山的我,去过省内外很多城市,我无时无刻不听见母亲呼唤我的名字,召唤我回去。“宁念本乡一捻土,莫爱他乡万两金。”我一次次向自己妥协,回到了离家最近的小县城,尽管如此,我始终觉得我是游离在故土之上的人,但始终逃脱不了故乡的牵绊。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吧!百年之后,我曾在这片土地上播种耕作,经历过爱恨情仇和跌宕起伏的人生,谁又会知道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