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如昨

罗建平

这是我的父亲

儿时，父亲还是个军人，住在远远的部队里。据母亲讲，她被下放农村后，是村里善良的乡亲们帮助盖起土墙草屋，才有了自己的小家。我就出生在那个偏僻的小村子，跟随母亲渡过了童年难忘的时光。

早早的，父亲就教我写字。记得，我家门前，是父亲栽种柏树齐腰修剪整齐围起来的场子。场子外的大园子，是父母栽种的排排石榴树，每到五月枝头开满火红的小花。一个星期天，父亲从部队回来，让我在门前场地上划，叫我学习写字。我的第一支笔，是父亲用木棍做的；而第一本练习簿，就是门前母亲每天扫得干净平滑的场地。以后，每次父亲回来都会手把手教我写字，我就仿着一笔一笔的写。初学兴趣很浓，有时候一天就写啊写，小场地都被我划完了，全是我的名字。平时，跟伙伴玩累了，我就拣根棍子学着父亲的祥子在地上划起来。有时候，我还会跟小伙伴们骄傲地说：“我会写名字啰！”

读小学后，父亲对我写字提出了要求。一天晚上，父亲回到家，就把肩上的军挂包给我，叫打开看看。我还以为是糖呢，一看全是父亲从城里买来的铅笔和小楷练习本。父亲蹲下，拉着我严肃地说，要我每天写两篇小楷字。那晚上，我没糖吃，以后还要写那么多的字，一点不开心。童年的梦，春夏秋冬都是金色的，都充满了诱惑。白天，我跟伙伴们一起做弹弓，去竹林里打”白头翁”鸟；砍鱼竿，去挖曲蟮，悄悄去公社的水库钓鱼。晚上，伙伴们在生产队稻草堆里捉迷藏，去山坡上迁“葫芦蜂”窝。有一次，父亲回来，我老远就跑过去迎接，还让父亲抱着大口大囗地吃饼干，但当父亲问起写字的事时，我的嘴巴停住了。写小楷字，我早忘了。父亲很生气，说话声音象打雷，脸色阴沉沉的，叫我必须写字。星期天，只要父亲在家，那怕炎热伏署，还是寒冷的夜晚，写字我是逃不掉的。不知从何时起，我害怕星期天了，父亲的糖也不想吃了。

生活越艰苦，父亲对我的要求越严格。在小村子，我们住着茅草房，兄妹五个仅靠父母的微薄收入过日子，生活很苦。大哥上学进城住校后，我带着弟弟很小就帮母亲做事了。白天上学，放学后要做饭，要找猪食，要找柴火，到晚上我还要完成父亲交给的写字任务。有一回，生产队里分甘蔗，我带着三弟到很远的河边蔗地里去扛，还没回到家天就黑了。实在太累，回到家里吃过饭，我倒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那天，正好碰上星期天，父亲也很晚才赶回来，是父亲的声音把我惊醒了。在朦胧中，听见母亲说，让我第二天再补写小楷，可父亲大声说：“不行，马上叫他起来，一个字也不能少！”一会儿，母亲过来喊我，因为心疼儿子伤心地哭了，泪水落在我的脸上。煤油灯下，父亲就坐在旁边，不断纠正我握笔的方法和写字的笔划顺序。那晚，我噙着泪水不知写了多少篇小楷，到深夜才睡下。当时，我好恨父亲，希望父亲快回部队去。

父亲的严厉，使我不敢忘了他的再三叮嘱。每天，只要有空，我就赶紧完成写字任务。有天下午，放学后我和伙伴们到村头水沟沟里洗澡，我们从陡陡的长了青苔的石板上随水滑落下去，太爽了。正玩得开心，我突然想起了写字的事，就上岸提起衣服悄悄地走了。有时候，我出去玩久了，母亲会拉开嗓子呼叫我的乳名，听到喊声我就跑回来写字。好想多玩会儿，可又怕父亲回来，因为星期天快到了。部队在老远，但为检查我写小楷字的情况，那怕老天刮大风下大雨，父亲踏着坎坷泥泞路都要回来的。母亲讲，父亲小时候没机会读书，参加革命后被蒋匪捆绑在楼梯上，关押六天六夜才跑掉了。慢慢的，长大点，成熟点了，我才渐渐理解了父亲的那片苦心，不再惧怕父亲了。而且，父亲查看我的小楷字时，脸上时常也会露出笑容了。以后，父亲坚定的信念和坚忍不拔的革命精神，悄悄影响着我的成长。

多年后，我离开了小村子，走出了山坡坡。一九八一年，我在昆明陆军学校学习，父亲和三弟从文山乘班车来看我，经过几番周折辗转才找到学校。在中队门口梨园旁边，一见面三父子就激动得紧紧拥抱在一起，我不禁潸然泪下。小时候，在艰苦的农村，是父亲的严厉，才使我健康茁壮的成长。父亲从家里带来的石榴，军校的同学们吃着，个个都说石榴籽又大又甜。那天，送父亲到学校门口，父亲抚摸着我的肩：“平啊，做爸的好孩子，更要做党的好儿郎！”话音未落，我已情不自禁张开双臂，久久抱着父亲，终于说出了藏在心底的话：“爸，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