殒机赋

桑榆未晚

　　庚子秋杪，霜降翌晨，余偕同窗数友，融野游佳趣，向云顶以欣行，赴重阳之夙约。车穿幽谷， 征雁横空；目骋丛山，寒林染色。山门峻伟，飞檐引月衔云；溪水潺湲，碧草凝珠焕彩。屐临山麓，倾怀陌上蹊新；杖指林荫，迎目枝头果累。远足之精魂尚振，高僧之踪迹犹存。歌古道之雄风，叹长崖之杰作。大美林泉，宁无圣手；无边风月，自有神机。展翼长空，情怡万仞；回波奇器，神聚一心。

　　噫嘻！如学子归来，胜纸鸢直上。骋苍穹以快慰，巡叠岭以悠闲。翼掠秋风，昂首农夫引羡；声催云气，逃林野雀堪惊。悄临古寨，幽险曷知；误入迷途，灾殃讵避？飞传警语，晴空障碍横陈；骤坠山林，昊宇精灵顿逝。呜呼！ 惊同窗而迅聚，越险境而强攀。惜仓促之行，水由何取；恨升腾之火，喉已欲燃。闻折翼之呻吟，尤为震耳；隔深丛之挣扎，本属惊心。落叶盈踝，疑行踪之幻化；扬尘遍体，奈轨迹之迷离。力尽林深，却是隐身难觅；神疲日昃，宜将泥足暂收。入农家而概述详情，期佳讯即随酬深意。及融山中夜幕，归途百转如肠；天际霜风，绕耳频鸣若语。

　　孰料痴期音断，大野雪飞。霁日同寻，遥岑再返。向饰玉之山，心脾已沁；临落翎之陌，则步履犹凝。择修薪而擗杂枝，撑掌内而衡足底。访农居而无获，循仄径而复登。铺地之野飧虽简，向阳之通体尤暄。携杖复行，淖田泞足；缘坡而上，深谷惊心。步绵亘之寒山，赏斑斓之红叶。林莽苍苍，昊天杳杳。枯根影绰，每疑断臂强伸；矮树风摇，原是新窠始筑。俯丛榛之光点，疑爱物之深眸。束修绳以缒余，察皑雪以嗤笑。草际之惊禽有恨，翮已凌空；荆条之锐刺无情，指犹浥血。昔逢年少，九州台上为夷；今接古稀，云顶山中陟险。无奈崦嵫已薄，桎梏犹悬；忍弃梦魂，未泯心性。尽人事而随天意，踏蓬蒿而别山林。

归家数日，心绪未宁；入夜多时，蚊蝇益扰。山民递梦，喁喁状告埋雷；朗月涵空，切切情传胜语。挚友心诚，频许再寻之诺；灵图位准，详标可践之行。于事则犹期可补，于心则尚冀堪平。乃义聚五人，兴驱一乘。掠轻风而上云谷，释重负以迎蓬榛。神星导以灵图，分输经纬；落点呈于显处，渐合距离。及至两点相融，一屏始悦。尽目力而搜寻，铺网罗以期待。屐临峻巘，谷蕴和风。虽冬至不寒，却腹枵无奈。信疑难定，归去殊途；梦寄空山，心悬幽薮。履薄冰而倚杖，尚紧深喉；翻绝壁而弃绳，尤怜老树。遥呼入耳，斜阳益暖心田；旋应穿林，暮霭焉笼眉宇。返城对酒酡颜，座中谈笑；归宅涤尘释念，梦里酣眠。

或曰：一物之潜踪，三寻而不逮，得无憾乎？然物失与人安，孰与重耶？每述及兹，余心乃慰。

转瞬周年，依稀昨日。回帧不绝，浮想难禁。始信恋物于心，无非合性；结情在世，原本循规。人固重缘，物奚轻理？是以略纷繁之忆，濡滞涩之毫，故不揣鄙俗，贻哂方家。爰歌而招之曰：

山何如是之崔嵬兮，隐精灵以炫其诡貌耶？林何如是之苍郁兮，笼烟魄以淆其原形耶？惜仄径之萦纡兮，星辰熠其光耶？望瘠田之遐隔兮，山民恶与倚耶？期稼穑之丰稔兮，得甘霖以普降耶？观雁翎而飘坠兮，遭鹰鸷之袭耶？闻凄厉之久吟兮，卷霜风以为烈耶？偃蓁芜之寂夜兮，鸣寒蛩以为孤耶？漫翘盼于山樵兮，施援手而怜耶？讶神器之于荒陬兮，乱心旌而迷途耶？纵粲然而邂逅兮，忍私鬻以俗贾耶？余心中为之戚然兮，徒喟叹而何为耶？既尘缘之遽绝兮，岂天意之降于斯耶？嗟痴盼而无归兮，察肺腑之一倾耶？

　　窃思与爱机相处，虽不及五月，却携程三万。每忆昔日时光，其情缱绻。才别河深，又趋林暖。遊大疆以分迩遐，藐长焦而嗤修短。伴青藏之祥云，越高原之绝巘。深峡渡于湍奔，畏途垂于烟晚。小镇之穿幽，怒江之历险。

临三晋之群峰，仰五台之御匾。目惊北岳之雄，翼越雁门之远。

　　逾深宅之牌楼，品古城之醴盏。绵山雾兮生消，介公魂兮昭衍。

　　寻史圣兮星驰，阅群雕兮功显。大禹兮弭水患之灾，简狄兮吞玄鸟之卵。缘秦弩之弛张，示汉旗之兴偃。八卦兮亲占，五铢兮详眄。寻迹乎崇冈，谒灵乎大典。

　　亲沮水之石痕，俯桥山之旒冕。步龙道之阶深，瞻印台之政简。钟鼎兮同和，龙旗兮舒卷。明殿宇之宏宸，讶穹窿之巨眼。古柏灵兮云低，仙台耸兮步缓。溯欣怡之缠绵，期抑郁之排遣。

　　余心兮怅惘，松月兮氤氲。弦易兮犹悲，雨侵兮益频。寄情兮为念，研墨兮期珍。岑遥兮堕泪，榻久兮萦魂。

2021年10月3日作于甘肃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