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云南大理记忆之一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毕业分配 </p><p class="ql-block"> 一九六八年七月二十七,工宣队进驻了清华大学,随即清华的血雨腥风的武斗也就戛然而止,回家的同学陆续返校了,和留在学校武斗的同学又都聚到了一起,继续读书那是不可能了,同学们关心的是什么时候分配?分配方案怎么定?对于那个轰轰烈烈甚至以生命相搏的大革命,就越来越不关心,而存在心中的诸多疑团,只有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去思考,去消化,去回味了。 分配方案终于公布了,执行四个面向的政策,即面向边疆、面向基层、面向工矿、面向农村,以前精仪系学机械的,都是分到大型机床厂,机械研究所,本来我想在数控机床方面去努力,看来就别想了,四个面向以后,要分到哪里,真是不得而知,前途未卜,感觉像处理废品一样,被人抛弃了,本来也只学了三年,四清又去一年,文革又占两年,学的东西不多,不算废品也是个次品,能给分配工作单位,已经是求之不得,还是知足吧! 方案中,边远艰苦的地区比较多,甘肃四个名额,山西两个,云南两个,贵州两个,还有内蒙的,东北的,大城市的名额比较少,有上海的一个,望亭发电厂一个,广州一个,福州一个,蚌埠一个,鞍山一个等等,由工宣队主导分配,班里的党员、班干部协助办理,在涉及个人利益时,我班的党员、干部大多是当仁不让的,其中的猫腻也难以尽述,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文革里,因为父亲是煤炭部的高级工程师,在文革中属于黑九类,加之组织上还认定他在高中时有历史问题,所以我连红卫兵袖章都戴不上,分配中,血统论还是管用的,我有自知之明,知道分配的那些好地方,根本不属于自己,也不用和他们去争。 比较甘肃,山西,云南和贵州,我选择了云南,其实对云南一点也不了解,只因为以前看过“山间铃响马帮来”和“五朵金花”两个电影,那神秘的马帮,那秀丽的山水,那少数民族的开朗和浪漫,都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当然我也知道,不会有很多漂亮的金花,在云南等着我, 那是演戏,是化妆的。 在初中时,我参加了学校的地质小组,地理老师带着我们去北京西边三家店徒步考察, 带着地质小锤在岩石上敲敲打打,往石头上滴上盐酸,判断是否石灰岩,见到清清的永定河水,我兴奋地舀起来就喝……喜爱大自然早就融入我的心中,高考第三志愿,报的就是地质勘探。 我报了云南,结果真是云南,同班的张绪成,父亲和爷爷都是工程师,结果也分到云南,我没有喜悦,也没有期盼,只有一个担心,到云南后,别给我分到部队农场,我只希望分到一个工厂,哪怕再小的工厂都行,为什么有这种担心呢?因为当年春天在清华伤了腰,起因是,我和北大孙惠军骑车去天津看望我俩的小学同班同学侯隽,在京津公路上,被天津大联筹一派抓捕关押,孙惠军以前来过天津,支持了他们的反对派,我从来没去过天津,等于是受牵连,非法关押了我,第15天傍晚,我逮着一个机会,冒险逃回了北京。(写过详细的回忆录,很有意思),回到学校后,感觉身体很虚弱,需要马上锻炼恢复,在举杠铃时不幸闪了腰,从此腰肌劳损跟随了我一辈子,这就是我害怕去农场干农活的原因,我准备了一条宽皮带,有时腰疼的厉害,像抽了筋,我就系上这条皮带,减轻痛苦。 我和同班的张绪成,还有铸7的高大槐和谢行政,四个人是一起从北京出发的。 高大槐住鼓楼附近,走的前几天我到他家去,他正在做一只木头箱子,基本快完工,他用锯把箱子横着锯开,上面窄的就是箱盖,下面就是箱体,刨光结合面,钉上定位条,装上合页,就等上漆了。同学里会木工的不多,他的木工技术令我佩服。多年后,我也做了这么一只箱子。 十月下旬,我们四个人在北京站坐上了火车,在车上,我们没有文革前毕业生奔赴工作岗位的激情,没有欢欣鼓舞,没有兴高采烈,没有对将来工作的美好憧憬,大多时间就是聊聊天,或者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景物一闪而过…… 火车经过桂林,我们打算在这里玩一天,从火车站穿过城市的街道,我们走到漓江大桥上,那清澈见底的江水,桥下悠然自得的游鱼,江中那星星点点的渔船,远处那一个个馒头样的绿色山峰,构成一幅绝美的画卷,过桥以后,更多的美景扑面而来,我们陶醉在这诗情画意的人间仙境…… 沿着公路继续向着景区走去,一路有说有笑,不曾想道路转弯处突然出现一只队伍,有些人喊着革命的口号,两边有不少群众跟着围观,队伍最前面有几个人光着膀子,有的挂着黑牌,上面写着武斗干将某某某,然后名字上打上黑叉,有一个高个子脖子上用铁丝挂着一挺机枪,近看不是真枪,而是用厚钢板切割做成的,手捆在背后,让人推搡着艰难地向前挪步,虽然脖子被细铁丝勒出了鲜血,但依然能从他的眼中看出不服和怨气…… 这场景看的我们目瞪口呆,原来不只是我们清华武斗,桂林这样著名的风光秀丽之地,也没能避免,在文攻武卫的号召下,谁又能逃脱这互相残杀的惨剧呢?无论哪一派,都认为自己忠于领袖,捍卫领袖,被人抓成俘虏游斗,无论是谁都想不开,无论是谁都不服气。 在这如诗如画的美景中,突然看到这极不协调的血腥场面,思想上没有任何准备,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顿时丧失了继续游览的兴趣,我对大家说:“看来咱们别玩了,赶紧走吧!” ,高大槐也说:“桂林的武斗真够残酷的,已经抓起来了,还要虐待俘虏,一点人性都没有”,大家都同意赶快离开这里,在桂林的旅游,一个景点都没去成,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在昆明,大家分手了,高大槐、谢行正去西双版纳,后来高大槐分去景洪农机厂,可惜的是,六年前他已经因病去世了,张绪成去了曲靖造纸厂。 我住在昆明南站旅社,同屋还有一个华中工学院毕业的,叫庞声林,南宁人,学水力机械的,他也是分到大理白族自治州,正好我们可以同路。南站旅社太简陋了,来云南的大学生都在这里定点住宿。门一推开,大耗子在床头跑来跑去,大白天的也不怕人,一个大屋里横七竖八摆了些床,楼道里的公共厕所臭气熏天,几乎见不到服务员,就这样接待咱们毕业生。昆明是云南的省会,被称作春城,应该参观游览一下,再去大理报到,经打听知道,第二天就有专车去大理,加上住宿条件如此恶劣,我和小庞决定还是赶快去大理报到,这是当务之急。 第二天早晨八点钟,专车来了,没想到是一辆解放牌卡车,两边的车帮连着拱起的钢管,那是盖篷布用的,车厢里没有座位,去大理卅的共有十来个人,行李扔在车上,就这样,沿着滇缅公路向西边的大理州出发了。 路边的田野里不时露出一块块红色的土壤,让人觉着很新鲜,这种酸性土壤在北方很难见到。十月份的天空,碧蓝碧蓝,一朵朵絮状的白云,有的像棉花,有的像奔马,有的像山峦,在清澈透明的天空中,慢慢地飘荡,我们站在车上,手抓住钢管,清风拂面,视野非常辽阔,坐在客车里是享受不到360度美景的,站累了就在行李上坐一会儿,聊一会天儿,这十来个学生中,有奔鹤庆的,有奔丽江的,有去大理的,最远的一个女生,是去三江并流地区的“碧江之子罗”,多么好听优雅的名字,可是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取出地图查完才知道,那是在怒江边上的碧江之子罗村,一个单身女大学生,怎么能分到那么边远的村庄呢?听她说,到了大理,还要再坐两天的汽车才能到达,因为她是学医的,也许分去当地的医务所吧,这真是匪夷所思!这种胡乱分配,太瞧不起这帮学生了!这里边有一对唐山的夫妻分去鹤庆,因为是学中医,学制八年,所以显得比我们都老一些,后来成了朋友,他们来大理下关的时候,我们都聚会一下,俗话说医生治不了自己的病,那个男医生患有不育之症,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吃麻雀很有好处,难道真是吃啥补啥?天麻雀真能帮助人麻雀吗?知道我以前是学校射击队的,就托我帮他打一些,吃了几次依然毫无起色,两口子在鹤庆感觉没啥意思,千辛万苦调回了唐山老家,很不幸,在76年唐山大地震中,双双殒命,谁也没有料到竟是这种结局,真是可惜了,中医八年呵!还有一个浙江那边的女生叫何岁红,分到大理卅农机配件厂,有一天开会,从椅子上,不知不觉就出溜到了地上,急忙送到市医院,医生决定开颅,开颅后又发现治不了,小地方的医疗水平有限,耽误了抢救,结果去世了,我还到医院去看了她,头上缠滿白纱布,已经是植物人了,才来大理一年就香消玉殒,令人叹息,后来他的妹妹又从江浙来到大理,顶替了她在家庭中的角色……扯远了,这些悲痛的事情。 那时的滇缅公路,质量很差,时而是柏油路,时而是用鹅卵石砌成的包谷路,时儿又是砂石路,遇到颠簸的路面,肠胃都要抖散了,车两边的景色依然是红土地和绿色的远山,几乎见不到河流,美景看多了,也渐渐产生了视觉疲劳,人也困倦起来,再也无心观赏,坐了一天的车,傍晚在一个小地方住了下来。第二天,又开了半天,到中午时分,见到远处有一个水面在闪闪发光,一座连绵起伏郁郁葱葱的高山,突然出现在眼前,这一定是大名鼎鼎的洱海和苍山了,大理州,我们终于到了! 我和庞声林也没想去城里逛一逛,就急于去报道,大理卅分配办公室,在一座小楼的楼上,敲开门,里边有三个人,一个40多岁的男人,就是管分配的主任叫丁春茂,另两位女生年纪和我们相仿,估计也是来报到的大学生,问了一下,知道他俩是昆明工学院的机械系毕业生,来这里好多天了,对分配方案不满意,所以始终没有分下去。 丁春茂人很和气,他笑眯眯的问我,有个下关市(县级市)农机厂愿意去吗?我问他是国营的吗?他说是的,我们分配的单位都是国营的,我也没问工厂规模有多大,职工人数有多少,位置在哪里,生产什么产品,就说考虑一下,原来我就想过,只要是工厂,多小都可以,只要不去农场干农活,我唯一担心的不就是腰肌劳损吗,两三分钟,我就爽快的答应了。接着,丁主任又问小庞学的什么专业,小庞说是水力机械,丁主任说,你学水利机械,那去州农机研究所吧,其实,水力机械和水利机械不是一回事儿,跟农田水利不沾边,水力机械是指水轮机等,比如水斗式水轮机,冲击式水轮机等,那是用于水电站带动发电机的,把水流的力量转换成电能,管他怎么理解呢,小庞立刻就同意了,只要带着研究所三个字,立马就显得高大上,其实后来才知道,这个研究所很小,才九个人,研究内容主要也就是推广插秧机,收割机等,跟农机推广站差不多,那时分配,和专业不搭界的,比比皆是,我俩的单位都有机械两个字,那就不错了,没想到我俩这么痛快,20分钟就搞定了,那两个姑娘肯定大吃一惊,这两个穿着其貌不扬的毕业生,怎么这么容易就拍板了? 我去的单位就叫大理卅下关农机厂,即是边疆,又在基层,还属于工矿,生产的还是农业机械,四个面向一个都不缺,完全符合中央分配精神。我心里暗自高兴,用现在的话说,叫“没事偷着乐吧”,我不用担心去农场了,不用担心干农活了! 沿着东风街向西走,和滇缅公路相交的地方城市截然而止, 沿着滇缅公路走几十米,下一个小坡就见到了这个厂破旧的大门,那天正是休息日,进到厂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四周是些平房,院子很不规则,成三角形,转回大门左边的一排平房,才见到一个50岁左右的老头,个子不高,胖乎乎的,橙红色的脸庞,眉毛很浓,胡子上翘,两眼圆睁,相貌实在奇特,但是目光却透着善意,我感觉像是一个“和善的土匪头”,根本不像是个工人,他手里握着一只烟枪,光滑的发亮,是用竹根做的,很漂亮,我在北方没见过,我把调令交给他,他看了看,好像不太识字,他说你不是分在我们厂吧?这时又来了一个男人,脸色黑黑的,后来知道他是厂里的出纳,叫何兆魁,也住在厂里,他接过调令一看,就说没错,就是分来我们厂的,我们厂还沒分过大学生呢,这样吧,今天也没人,我先给你安排个住处吧,我问他厂里有多少人,他说有107人,我说那我就是第108人了,梁山好汉有100单八将,我来就凑齐了,我就是那最后一名好汉啦!他俩都被我逗得笑了起来。 当晚我就和两名白族师傅住到一起,从这一天起,我不再是学生了,我有了工作,有了工资,从这个小小的大理白族自治州下关农机厂开始了我人生的重要阶段。至于我是不是一条好汉?将由以后的实践来证明。 吴涤新 2022.7.24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苍山洱海云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