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一一《妄生（一）》

易融易通

妄            生

　　1983年，经过十年 “史无前例时代 ” 后五、六年的社会，各个方面以及人的思想都处于变革中。这年，华东某省的一个中专毕业生参加了工作……

　

　盛夏，省城向阳化工学校毕业的高甲，与几个同学来到新安市东风大型化工厂报到，此厂是公认的优等企业，他自感幸运。

经过入厂教育后，他落脚自控车间仪表班，跟随一位有着九年工龄的李师傅当徒弟。李师傅是技校生，他五官端正、面庞黝黑，业务扎实，是外憨内秀之人。师徒初识，李见高甲这个偏高、瘦削、略呆滞的小伙子，便想做些了解，他就与其攀谈起来：

“你家是哪里的？”有着浓重皖北味口音的李问。

“省西的。”高声音不大的答道，但其省西口音似乎比李的皖北口音还重。李吃力地辨别其发音，听到的是：“濉西的。”高只好放慢语气重复了一遍方使李明白意思。

“家里还有谁呀？”李又问道。

“有父母和一个哥一个妹。”高认真的咬字回答。

“你哥哥结婚吗？”李感兴趣地问。

“还没有。”李紧跟着问：

“那你家里靠什么收入呢? ” 这是高不太情愿回答的问题，自己家贫穷收入少的不值一提，但面对今后跟随的师傅又不好隐瞒，于是压低了声音：

“种稻子和养一些鸡鸭。”

李看出了高的为难，就中止了这个话题，岔到工作上，对今后如何干活作了介绍和交代，高听得仔细。

从此，小高开启了上下班生活。面对宽敞明亮的集体宿舍、舒适体面的工作环境和工资自由支配，悠然自得。不久，竟然也学着同班的年轻人哼着小曲走路了。

数月后的一天下午，临近下班，同班的青年小华走向正在收拾工作台的高甲，轻生问道：

“晚上有事吗？如果没有就跟我们去跳舞吧。” 晚上小高确实没有什么安排，但他不会跳舞，心里有些向往但也犯嘀咕，顿了一下，随手将最后一把小搬手放入抽屉后，对小华略带歉意地回答道：

“我不会，就不去了。”闻此，小华开导地说：

“哎呀，我们也是才学的，你也去学学呗！”既然这样，小高也就不再推辞，答应了下来。

小华，虽然比小高早工作三年，年龄只长他两岁，之前是下放知青，现刚定二级工，其父是某单位的领导，因此，他脸上自带着那种家庭优渥相。

晚上出门前，小高进行了一番打扮，用香皂洗了脸，穿上学生时的两口袋式便装，脚蹬进厂时领到的翻毛皮鞋，便走出了单身宿舍。

初秋的夜晚，城市的天空月半星稀，不算明亮的路灯，发出的光线冲破周边数层的飞虫而洒向路面。小高迎着微风，迈着轻松的步履跨街穿巷，脸上神情兴奋，显然是对交谊舞的期待。十多分钟的路程他很快走到，临近霓虹灯闪烁的舞厅门口，就被骑着自行车来的小华招手叫住。显然，他已在此一会了，小华将随行的小王、小秦两个女生介绍给小高认识。此时的小华一改上班工装的面貌，脚蹬铮亮的咖啡色尖头皮鞋，上身穿浅灰色小西服领衫，下身为时髦的喇叭裤，头发也经过了梳理，加上其端正的五官，尽显阳刚、帅气；小王小秦一个是大花连衣裙一个是半袖衬衫搭格条中裙，均穿高跟皮鞋，活泼而靓丽。高甲面对自己相形见绌的穿戴，脸上掠过别人不曾察觉的一丝窘迫，但也只是瞬间而过。寒暄后，小华主动买了门票，四人鱼贯而入。此时舞厅已近满员，他们左看右寻，在偏角处才找到空闲的长凳入坐。

　　这是一个由供销门市部改造的舞厅，位于市主要商业街上。从外观上看它豪华大气，但厅内白色墙壁已斑驳显现，水泥地面也略有不平，开着大窗的音响室像是新改造的隔间，虽处墙角却显扎眼。舞池中央吊顶上的球形主灯，旋转闪烁、色彩缤纷；吊顶四边的几组小型射灯，光束笔直、散照四周，室内空气弥漫着香烟的雾霭并夹杂着酒味。音乐声很大，男女们在舞池里有节奏地扭动着腰肢和臀部，不时还传出轻轻而顽皮的笑声。

一曲开始，迫不及待的小华拉起小王进入舞池，小秦也被其他男士相邀，接下来他们交换了舞伴继续。曲毕，小华对着纹丝不动的高甲提示，要他主动邀请女伴、虚心请教，云云。也许是自卑、羞涩的缘故，又过了一只舞曲后高甲依然按兵不动，小华看不下去，便拉起高对着舞伴小王说：

“你教教他吧。”小王心里不悦，看着虽高瘦但土里土气的高甲并没显露嫌弃，说：

“那好吧。” 此时音乐也响起，俩人来到舞池边学习，不知怎地，握着小王的手，闻其身上弥散的香气，高甲心跳加快、羞涩尽显，这是他平生从没有过的感觉。而小王则老练地摆着姿势、说着要领，高努力地听从。慢三拍的音乐，恰适合初学，尽管动作缓慢，高还是错步不断，但没出大毛病。这曲过后高有些进步，表情也自然了些，毕竟他不是很笨。

接下来，高甲渐渐放开，又跟小秦学了一曲，感觉还是小王教的好。可高傲的王并不待见他，几次有所回避。还是小华的示意，王才又给了面子，高甲跳舞动作眼看长进，这样又连续了一曲。看来，他对舞动轻飘的感觉很是享受，后悔在中专学校时没有早学跳舞，正得意间，小王的“哎、哎” 两声，把高的脸色由得意急转尴尬，他知道脚下出了“故障”，连说：

“对不起，对不起！”

还好，由于慢只是鞋尖触碰。舞继续，但高甲显然受到刚才的影响，心里有些发慌，脚下有些不听使唤。正想着平复一下心情，不料，在转身退步时与另一对也在退转中的壮男相撞，瘦削的他一个趔趄，竟脚崴身斜，拉着小王一起侧身摔倒。王的右肘重重地摔在硬实的地面，大喊一声：“哎呦！”便瘫坐在地上，左手扶着右臂，双眼也流出了疼痛的泪水。高甲见状惊慌失措，顾不得自己的狼狈赶紧爬起关照其左右，又碍于歉意不好伸手去搀扶，六神无主的他，额头上渗出豆大般的汗珠，晶莹透亮。小华闻讯也急忙过来，问询伤情，看着右臂不能动弹的小王，提出赶紧去医院。此时，周边已被停下跳舞的人们围成了圈，七嘴八舌地说这说那。

小华和小秦扶起小王，穿过人群走出舞厅，推着他们的自行车驮着小王奔向医院。经检查，小王的右肘骨裂，医生随即打上石膏 。

　　跟前忙后的高甲，后悔不已。

之后的若干天，其饭难咽夜难眠。虽然小王的治疗费单位能报销，俗语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受罪不说，还影响了上班和生活自理。不久，他约小华买了炼乳、水果等登门探望，但在小王家门外遭到拒绝。小华只身进去，为其说了不少好话也没让小王松口。显然，小王依然在气头上，这加重了高甲的委屈和烦恼。

回来后，左思右想，咬牙拿出三个月节俭积攒的26元工资加上向室友借了10元凑上36元，由小华转交给小王才算了结此事。（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