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图文编辑:关于</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上料工</b></p> <p class="ql-block"> 为了找地库口,感觉自己从小区门口向东足足走了有一里地的路。前几天上料从大门东侧一拐就到,眼看一会儿木工板材就要送过来,现在连门儿都没有(找不见门)!确实有点心急火燎。</p><p class="ql-block"> 我是个执着的人,顺着围挡的绿铁皮能一直往东走。新冠三年,被各种围挡围怕了,条件反射吧,走着走着心底竟莫名地生出些恐惧来。人天生有窥视的本能,我老想看看绿铁皮里是个什么情形,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瞭望口或者一道缝也行。几次弯下腰压着头,想从地面与铁皮交接处的几公分缝隙处窥探一二,要不说自己的老腰真不争气,试了三次都没成功。还是算了,人不能不服老。</p><p class="ql-block"> 绿铁皮的尽头横七竖八堆着一堆管儿,桔色的,我着急忙慌地把双脚踩上去,脚底因为是空芯儿,身子不听使唤地摇摇晃晃在空中打着摆。嗨!原来被围挡着的是一大块玉米地,让我纳闷了半天。玉米掰完了,杆子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干憋着,失去了精气神儿。也是,已经立冬好几天了。</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过去玉米地的土堆后面,坑坑哇哇地立着一台挖掘机和一台推土机。我立马傻了眼,感觉自己绝对犯了一个错,最低级的错。</p><p class="ql-block"> “师傅,怎样才能过去——”我大声地朝着对面喊。挨着马路牙子的火堆旁蹲着三四个人,其中一个缓缓地站了起来,“你进那里面干什么!”“我在找门,找上料的地库门。”“嗨!真是邪了门了,有大路你不走,偏走歪道!”他显然有些无语,可他的回答让我更无语。还好我们彼此都没计较。“这边不好走,往那边绕,你再往那边绕。”他踮着脚踩在马路牙子上,不断地用右手比划着,像一个认真执勤的警察叔叔。那腔调还有几分老村长站在高音喇叭前的做派,我心里肯定有点不舒服,要是放别处我肯定扭头就走,可现在眼看着已无路可走。我只能深一脚浅一脚,有点像在探地雷,也说不清被谁作弄,很窝火。</p> <p class="ql-block"> 顺着“交警”的指引,我终于走上了正道。两个年轻点的师傅蹲在火堆旁斜仰着脸,嘴角叼着半根烟,爱不爱搭理地眯着眼向我一瞥,“怎么,你要上料?”头发浓密的那个,因为浓密反而显得凌乱,凌乱间架着一头灰土,或许其中还藏着刚燃烧过的草木灰;谢顶的那个,头顶像扣了个铜锣,锃光瓦亮,周围的那几根头发孤苦伶仃还带着些自来卷,估计半年没修剪了,都在野蛮地生长着。铜锣男可能因为头顶不保暖,话语间夹杂着冷冷的颤音。</p><p class="ql-block"> “可不是,木工干到半中间,没料了,谁知——”“你就等吧,今天估计悬,看不见前面路面市政还在铺油?”我也斜了他一眼,最讨厌这些抢话的人,不过今天可以不和他计较。“啊?那怎么行?”“除非,多出点钱,走正门不走地库。”“那——上一张板得多少钱?”“你几号楼?”“8号。”“最少也得八块。”“不会吧,比原来就翻了两三倍?”“先前是用车直接拉到电梯口,现在得一张张往里推,不会多要你,全是苦力活儿!”我在心里嘀咕,远是远了点,也不至于八块吧。收拾个家,光上料费都出不起。</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年老点儿的,头发花白,一声不吭,蹲在那儿只顾用木棍狠劲儿掇弄着柴火。“老张,今天怎么蔫儿了?昨晚上是不是和你老婆干私活儿了?哈哈哈——”“就是,刚封了五天,还没有疯够?”“老二,就你能咧咧,再瞎咧咧,看我敢不敢敲断你的小黑棒槌儿”老张探着身猛挑起木棍就去够老二的头。柴火被他挑得啪啪地冒着火星儿,窜得老高,把三张脸都映得通红。铜锣捂着头一下子蹦了起来,“还要一火把我这艺术造型给毁了,你们好歹也给我留两根,我可就剩下这几根毛了。”</p><p class="ql-block"> 我尴尬了,心想,我和他们哪能在一个频道?这些没教养的。有点话不投机,接不住话茬,可又一看这三个活宝快乐的样子,硬是没憋住,也乐了。</p><p class="ql-block"> 直到送货师傅打电话问往那儿卸料,我才回过神来。</p><p class="ql-block"> “师傅,也不能你说几块就是几块,便宜点呗。”“那你给出多少?”“五块一件,我家以后还有很多上料的活儿,合适了全找你们。”“哎!要不说你们这些——不说了,最多给你落一块,七块钱,行了行,不行就拉倒。”“那就六块,赶紧的,送料车马上就过来了。”铜锣和老二两人倒是挺默契,头也不抬,完全对我听而不闻视而不见,肯定把我当成了空气。“昨晚又看世界杯了?”“哼!别人进了个球,咱那些爷进得倒是个‘球’!”你看他俩一问一答实则话里有话。切!不就是个上料的?牛什么牛逼!我来了个向后转,往玉米地狠狠地啐了一口,回头又对他们笑格盈盈地笑着,转脸间便把那些伪装碾了个粉碎。不得不承认,变脸是我这些年在单位练就的一身技术活儿,就他们这几个还真无法比拟!</p><p class="ql-block"> 老张有点懵,先是用肘蹭了下铜锣,看他没反应,“什么球长球短的,老二,走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今天一毛钱还没挣了。”“对对,张师傅说得对,挣一分总比不挣强,这年头谁挣钱都不容易。”“看见你这打扮也是坐办公桌的吧,哎!你这就叫站着说话不腰疼。”口无遮拦的东西,有娘生没娘养的,哎!我今天怎遇上这货!还是上料要紧,不屑和他理论。</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三个人配备三辆小推车,姑且叫个推车,其实就是两个车轱辘横加一排铁架竖加一根U形的铁棍而已。石膏板、欧松板、木工板、龙骨,最宽的板子有一米二,最长的龙骨也有三米,他们大车倒小车,稳拿轻放,每个人的车上都放了有六七件。</p><p class="ql-block"> “不好推吧张师傅,不行再跑一趟吧。”“没事,能行。”老张示意让我先走不用管他。可看见那两个年轻点的已撅着屁股弓着腰捎带着俏皮话儿走了老远,又突然有点于心不忍,“没事,张师傅,我多少能给你搭把手。”老张半张着嘴,刚把凑到口边的话咽回去,看见我和他肩着肩往前走,又大喘着气说,“我身上太邋遢,不敢把你的衣服蹭脏了。”</p><p class="ql-block"> 我弓着身子,终于愧疚地低下那颗自认为很贵重的头。我把头压得很低,只能看见一线地面和半只脚面,许久,也不敢看一眼老张的脸。</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电梯里,看见张师傅已直不起腰,双眼微闭半蹲半靠着。“你今年——”我还没问完,张师傅一把用左手托住膝盖,腾出右手,迅速地在空气里打了一个“六”和一个“八”的手势。</p><p class="ql-block"> “哦,那你——”我只说了几个字,电梯已经到站,老二和铜锣已杵在门口,“老张,这一趟可真够意思,你快歇着,我们俩往里搬。”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俩按照木工的意思,把各种板材分类摆放到指定的位置。</p><p class="ql-block"> 可我后面的那大半句话,一直在喉结处压着,让人喘不上气来。</p><p class="ql-block"> “张师傅,那你,其实只比我爸小两岁。”装什么装,我怎么能跟一个老人讨价还价!真想狠狠扇自己两巴掌。</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全部摆放好,老二对着送货单开始清点件数,“都对了,要不你再数数?”“不会错,你点过就行。”我怯怯地说,看着浑身脏兮兮却被汗水捂得热气腾腾的老二,突然就失去了逞强的底气。</p><p class="ql-block"> 一八得八,二八一十六,我在心里默算着上料钱。“来,给你扫码。”我走到老二跟前,“一共一百六十八。”他们三人顿时面面相觑,然后,老张转过身,“哪有那么多?定成六块就是六块。”“对,听老张的,听老张的,不管干哪一行都得讲个信用。”</p><p class="ql-block"> “哎?老张,你给儿子买的房好像也在这栋楼。”他们推着小车往外走,老二随口问了句。</p><p class="ql-block"> “是,也不是,他哪是我儿子?我倒是他孙子!”</p><p class="ql-block"> 他们还在等电梯。</p><p class="ql-block"> 我站在门口愣了半天。我真得好好等等我自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关于2022.12.22于潞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