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与嗅觉

向日葵

我阳了。外子朋友的朋友自远方来，聚会吃喝，对酒当歌，不亦乐乎。殊不知，新冠病毒正在房间里得意的狞笑。外子半夜才回来，早晨就发烧。毫无悬念，我被传染上了。跟所有阳了的人一样，发烧，咳嗽，嗓子疼，食欲不振。不过症状不是特别重，十天后恢复正常。虽然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但是没有严重到住院，更没有白肺，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可从那以后吃什么都没味，精心烹饪的菜肴如同白水一样寡淡，开始我没在意，谁长病还吃嘛嘛香啊？时间长了感觉不对，一留心，才发现味同嚼蜡的原因不是因为没胃口，而是——嗅觉没了。为了验证猜测，我闻了香水，没味；闻了葱姜，没味；闻了很多原本气味强烈的东西——都没味儿。证据确凿了，我确实丧失了嗅觉。我懵了。虽然嗅觉看不见摸不着，甚至我都不知道它长啥样，但人生路走到现在，得病次数不少，手术也做过几次，可无论大病小病，嗅觉始终对我忠心耿耿不离不弃，我们相依为命同甘共苦了几十年，怎么突然就离我而去了呢？除了外形上的美观需要，鼻子的作用就是喘气和闻味，现在功能少了一半，我的世界少了一角。没了嗅觉，味觉减退了，食欲也减退了，酸甜苦辣全都失去了本质意义。什么都不想吃，原先看见就流口水的美食，现在不屑一顾。食欲不振让我感受到了生命之空，往日无比珍惜的东西，成了镜花水月，想起朱自清所说：“快乐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我担心起来，是过段时间就会好、还是永远就这样了？像个包打听一样四处打探，好在阳的人很多，根本不愁信息来源。后遗症有失眠的、咳嗽的、嗓子像刀片拉的、头疼的、没劲儿的……，症状多种多样，但就是没有闻不到味儿的。一位朋友喜气洋洋的说，她的后遗症是食欲大开。原先体弱消瘦，阳了以后饭量增加，一个月内长了四、五斤。吃的多了，睡的也香了，原来怎么也治不好的失眠症，得了新冠居然好了。这新冠是她的猴塞雷、来给她治病的？难道新冠病毒里还有雷锋？我怀疑新冠病毒内部有分工，分给我的那个是让鼻子闻不到味的。但为什么始作俑者的嗅觉没事，还吃嘛嘛香？难道他带回来好几种病毒？还是病毒像孙悟空那样会七十二变？本来我是被动受害，现在却成了受害程度最深的冤大头。望着他津津有味的大快朵颐，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还讲不讲理了？ 朋友打电话询问并道歉，他还没退烧。朋友的朋友长途跋涉，舟车劳顿来到五指山，给朋友们带来快乐，也带来了危险。“朋友信之”是生命的奢华，这时还能出来相见的，都是过命的朋友。 一直独立能干的我，感到了孤独脆弱。所有人都在经历几十年来最艰难的坎，各自挺住吧。新冠重创了我，也塑造了我，往后余生，没有花招，没有技巧，爱我所爱，恨我所恨，允许一切发生，包括最坏的情况发生。 面对铺天盖地的苍凉悲怆，我只想知道，我的症状是不是独一无二？一天，力量和支持来了：一个朋友悲哀的告诉我：她的嗅觉丧失了。喜从天降！反正谁都逃脱不了后遗症的魔爪，还不如与我一起在慷慨赴病的路上相依为命，总要好过孤家寡人。丧失嗅觉的人虽然小众，但只要有共性，就有治愈的可能，让我们一起抱团治病吧。于是信心大增，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看书、写作、锻炼、干家务，一切如常。去公园感受风的清凉，感受绿叶鲜花的生命力，虽然闻不到味，我仍然会去嗅一嗅，告诉它们，我热爱生活，热爱它们。 时间，一天天过去，日子，在爱恨交织的煎熬中偷偷溜走。两个多月后，有天炒醋溜白菜，当醋味随着锅气四处飞散时，我突然闻到了酸味。像中了彩票似的不敢相信，我急忙凑到锅边使劲闻，不但醋味，连酱油味都闻到了。我反应过来：丢失的嗅觉回来了！喜悦立刻充满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兴奋起来，这哪是调料味啊？这是天籁之味，是琼浆玉液味啊。我第一次觉得酱油醋是这么的好闻。像捡了宝贝似的高兴，到处闻，空气是那么的清新；水果是那样的甘甜；鲜花是那样的芳香；小草的气味是那样的醉人……失而复得的世界竟然这般美好，这难得的生命体验让我满血复活了。活着真好！ 彻底放开之后，迎接我们的是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阳。意料之中，是我们和它相处三年，彼此早已混了个脸熟；意料之外，是没想到，之前避之不及的阳，突然降临在自己身上。作为旁观者，我们可以高谈阔论指点江山。身陷彀中，高谈阔论成了悲悯，指点江山变成了恐慌。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得病期间，我感受到了久违的爱，久违的亲情友情。阳了的这些天，亲友们的联系多了起来，许是大家都难受，少了其它心思，或者哼哼唧唧的声音，亟需找个人倾听。熟悉又陌生的邻居终于“远亲不如近邻”了，大家互通有无，在邻居那里拿回来一盒药，回礼对方死活不收。隔离期不能出门，家里有米面，但每天吃的蔬菜却不能出去买。早上手机铃声响起：“菜放在门口了，出来拿吧。”开门，地上放着塑料袋，里面装满了蔬菜水果蛋奶。走廊里空荡无人，却充斥着满满的温暖满满的爱。原来，我们并不曾丢掉善良，原来，人间自有真情在。或许大家都明白，艰难时刻，需要抱团取暖。不知不觉中约了好几顿饭。大家叨念着，等这一波过去，一定要聚一聚。我相信这不是敷衍，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爱，无法敷衍。 “这是一个光明的季节，这是一个黑暗的季节；这是失望之冬，这是希望之春；人们正踏上天堂之路，人们正走向地狱之门。”这是英国作家狄更斯小说《双城记》的开头。作为英国维多利亚时代伟大的作家，狄更斯在英国文学史上的地位仅次于莎士比亚。这段话，得过新冠的人都能感同身受。我们度过了失望之冬、迎来了希望之春，光明就在眼前，黑暗已经离去。没有得过新冠，不足以谈人生。相比那些阴阳两隔的人，我们是幸运者。我们已踏上天堂之路，我们已远离地狱之门。愿我们不再有泼天的国殇、愿我们脸上有阳光心里有深情、愿我们都不辜负与这世间的苍凉一望。好好活着，去看朝露和斜阳，珍惜每一个瞬间，与尘世相爱，与自己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