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随靳之林老师写生之二

xingyi

写在前面的话 靳之林先生一生在外边写生，很少在房间里画画。他意不在画，在于山水之间。他很少带学生出去写生，因为怕别人受不了苦。我有幸被先生接受。今天我做美篇（无奈的快歺形式）纪念他是有意义的。 又是一年的春天了，临时写生小团队聚集在甘泉县文化馆长上官永祥家。马健飞（地区文化馆美术组长），在座的还有延安画家田沄等。 晚上设在上官家客厅的讲堂。靳先生开讲长篇大论，大概齐记些要点吧： 我是从中国画进入油画的，走的是一条探求油画中国化、民族化的道路。我的家是书香门第。学画以后，上窥唐、宋、明、清各大家，潜心临摹，融会吸收，并聆听齐白石等国画大师的教诲，获得了深厚的中国传统文化学养。 我的学画道路分三点：一点是从徐悲鸿到北欧到印象派；二点是塞尚的立体派；三点是古元的版画，古元版画对我的影响就不只是艺术上的了，而是人生道路上的了。 现在中国的年轻画家跟着玩西方的主观，我不以为然，我为什么搞西方的主观？我有我自己的主观，我的主观是东方的主观。 我们现在的油画艺术教育有问题。我的观点是不要跟在西方的技术后面跑。首先要教学生中国传统的文化和艺术，教中国的民间艺术。一个中国美术学院的大学生没学到这些就没有毕业。 中国的年轻画家问我的法国朋友班巴诺：“你们需要什么样的画？你看我画什么好？”班巴诺非常奇怪，“你是画家，你要画什么画，怎么能问我呢！”说明现在的年轻画家都是向钱看，纯净的艺术本身不具备商品的功能，如果把艺术实用化、商品化必导致艺术中真诚的丧失，把艺术等同于商品，就完了！ 志丹县永宁山是座奇特的山，一整块大石山，在黄土高原很少能见到。沿山向上呈之字形凿出一条山路，可以像爬楼梯那样攀登，沿路有许多方形的石门洞，靳先生说他进到过每一个石门。这石山曾是刘志丹当年打游击时的据点。里面有教室、会议室、休息室，还有大的石洞可以做礼堂。 早年间这里是羌族的遗址，是宋代羌族的堡垒兼寨子，住人，也能御敌。 一位女子站在画架前 大家各自选角度支好画架，竖构图，顶天立地一座大山，脚下有一条细细的流水，山的颜色是暖暖的土红和土黄色，水是淡淡的绿，天是浅浅的蓝，但没有明确的前景和远景。画这幅画我真是心中无数，三个小时已没什么可画的了。 左起：马健飞、邢仪、靳之林、田沄、上官永祥 靳之林先生油画写生《永宁山》（下） 开车向沟里纵深去看一座宋代的古堡。靳先生说他三十年前就来这里考察过。这座古堡是宋代范仲淹军队为防御西夏入侵而修筑的。宋军在陕北修了四十多个寨子，烧砖砍了不少树，还大量的伐树为的是扫清视线障碍，有利于观察西夏军队的进攻，那是第一次大面积的毁坏陕北风土和树木，自以后陕北地区就出现了大旱大涝。明清时期就有人吃人的大灾。 第二次是王震的３５９旅砍树开荒，这样两次大面积破坏陕北生态的结果就是如今看到的样子：只剩下光秃秃的黄土了。 靳之林先生早年油画写生《老农》（下） 靳先生在上世纪的７４年到８４年的十年间，曾走遍延安的所有区县，考察到陕北地区几乎所有的石窟、庙宇和古堡。特别是从８４年春节开始靳先生在蒙受不白之冤后悲壮的踏上了考证秦直道之路，他用脚丈量了整个的延安和陕北高原。有时一夜步行一百二十里，为了去赶开一个美术现场会；有次在考察古道时掉进了泥沼，陷进大半条腿，怎么办？想起红军长征时的经验，在这种时候，就要把身体躺下来，躺倒在泥地上，这样腿就可以慢慢浮出来；另一次是踩塌了冰河，掉进去半个身子，冰水漫到了胸口… 我们大家闻听后惊呼，靳先生平静地说：这种经历太多了。我问道，是什么动力让您有如此大的毅力做这件事？他回答说，因为我对延安的一切都喜欢，我都想知道。 风又刮起来了，搅得浑天昏地，从车窗望去，马路两旁山川雄健多姿，可入画的景太多了，但画架是无论如何支不住的。 时间已近中午，大家无心吃中饭，开车拐进了一条叫白沙川的沟，这是条有着千年历史的宋代古道，平展的土路沿着早已干枯的古河床弯曲向前，万年的河水冲刷出的层层岩石优美的走势勾勒出河道的模样。路边的古树华发帔肩，盘根错节，下面的树根长出地面，上面的树枝扎下土里，相互纠缠成一团团理不清的结。 汽车随着弯道左拐右转，散落在山坡上的窑洞时隐时现，让你觉得这沟里窑洞的布局是那样的和谐那样的有章有法，毕竟是千年古道的千年风韵啊。大家都在叫唤说：太美了！靳先生说在这条沟里可以画一百幅画。 在山沟里风是冷不丁的就刮起来，没头没脑，铺天盖地，混沌一片，地上的干土面被刮起来搅匀了天地，活像是在月球上干得没了生命。那边土路上过往的车辆带起的土面“狼烟”似的白白的一团团的，像飞机划过天空留下的一道道白烟。靳先生竟然追着那“狼烟”拍照，他认为这色彩是太美了，太有调子了。 开过重叠的山路又一美景在眼前，远处是层层的山峦，一片开阔的河滩，一条细细的流水，几棵老树，一群牲畜牛、马、羊散落在刚刚萌生绿意的草地，因为刮风显得雾气昭昭，色阶变化很小，浑然一体，是初春那种柔和的暖暖的红，那种若有若无的绿。右面一条弯曲的山路伸向远方，时有汽车开过带出的“狼烟”升腾起来。 不由人想起十七、八世纪欧洲古典油画，太美了，也太难画了。靳先生高声赞叹道：这是一等的风景！我们大家说那就在这画吧，话音未落，一阵又一阵的狂风给我们来了个下马威，我们被刮得东倒西歪，难以分辨对面的同伴。只听靳先生在风中大声说：不管他！一定要画！ 靳先生对我们说，画这个风景是个考验，全在于你的油画功夫了。风景画要画意境，这意境一靠色彩，二靠构图，三靠笔墨。这就是区别写生和风景画家。色调是风景画的表情，春天有春天的色调表情，风景画家一定要讲究调子，调子就是风景画成败的关键，调子是立意，色彩是表情。而人物画家是要画出一个人物的内心和情绪表情，否则就不成其为人物画家和风景画家。 靳之林先生的写生。（下） 一阵阵的狂风劈头盖脸，黄土把我们罩上，又把我们露出来，大家全然顾不得，一个个都成了彻彻底底的土人，一切的一切都包裹在风里和土里，我回头去看靳先生的画：啊！一幅暖暖的有大风的春天。 一个老汉介绍说你们画的这几孔窑是三十年前给知青打的，男女知青各住一孔窑，知青走后这窑面要塌，就加了木架加固和防雨。 这些窑洞曾住过知青！一股暖流涌上来，于是我的这幅写生也就有了名字： 邢仪油画写生《这里曾是知青窑》。（下） 一位小个子的干部模样的人从坡下爬上来，“靳老师，还认识我吗？”来人是志丹县文化馆馆长。于是他在村里找了个老婆儿给我们准备午饭：绿豆小米粥、白面馍馍、豆角烩菜还有两只炖土鸡。这顿饭文化馆长付了三百元，说老婆儿是五保户也算扶贫吧。 下午四点多我们接着开车往沟里进，在一个大山口的地方停下来。接着画。 靳先生对大家说，不要当一幅画来画，色彩要当玩。要画侧光、逆光、平光，如果永远画平光色彩感觉永远上不来。色彩练习必须玩，不要追求完整，色彩用不着完整也永远不会完整，俄国一位大师说：放弃形，颜色就出来了。要乱画（色彩）。一幅画有几块颜色特别精彩，这是好画；画得太完整是素描；如果一块颜色都不对就不是油画。看一幅画好坏，除了形和色以外，还有气质、风度、笔墨，笔墨要有气质素养和文化素养，有情感才有笔墨，是多方面的。 评价一个画家年轻时看才气，中年看能力，晚年看智慧。 我们开车从志丹回甘泉。从甘泉县进入延安公路的左侧保留着一个山口，上世纪的三十年代这里曾是进入延安的南大门。靳先生把画箱支在这条已经废弃不用的古道上，山口处在暗影，山口外却是阳光一片。三月底的早上九点多种，靳先生坐在冷风飕飕的山口里画画，我们躲在汽车里聊天。 甘泉稍做修整又赶回延川。 几个人带着满身满脸的土下午驱车赶到一处大山坡。汽车无法开下去，我们提着画具在土捱上艰难地走到半山腰。从这里看去，近处是黄土群峦，远处是九曲黄河，大场面大气魄。 靳之林老师油画写生（下） 靳先生用大号的扇形笔飞笔走色，画得酣畅淋漓，天空，远山，中景，近处，一层层迭进，越来越精彩。 一斗谷村的山桃花、杏花开得的确烂漫。大风统一了宇宙间的色调，亮粉色的桃花在风中劲舞。无法在山坡上支画架，我们决定下到山沟里去画。借老乡的一把老镢掏了个小平台，刚好够我们几人支起画架。 正画得兴起，劈头一阵大风，飞沙走土后，揉揉眼睛再看画布上的画，成了一张土片，调色板上的各种颜色也不见了，盖上去的土足足有五分厚，原因就在于被刚刚翻起的松土活埋了，呜呜！气得我们张口结舌。见靳先生铁青着脸。我委委屈屈的用刮刀和笔杆刮掉浮土重新来过，几次三番与狂风和黄土争夺着小小的方寸画布，我们的画笔舞动得又急又快。 油画调色板被土反复盖了好几遍。 邢仪油画写生《大风中的山桃花》（下） 尽快逃离了那个土窝窝，我们几人提着画躲进了老乡家，这时才仔细看清自己的画面，嗬！还不错，大感觉大意境大色调，掺了黄土的颜料不用找调子也是统一的，用笔杆和刮刀刮亮的桃花，越发显出生命在恶劣环境中的顽强和娇艳。 一行人支起一排画箱，早晨出工的老乡走过来，有抗着铁犁的在我们身后站一会，走开了。有拉着叫驴的在我们身后站一会走开了。又来了些老汉和老婆，还有抱娃娃的婆姨站在我们身边不走了，他们一会看看这个的，一会看看那个的，但都知趣地不加评论。时间长了看烦了，他们则蹲在一边小声拉家常去了。 这时有位外乡老汉打这儿路过，老汉好奇地问身边的人，声音虽小却听得真真：“这老汉和这些人对着那些窑洞，点点划划不知弄些个啥？” 邢仪油画写生《阳坡》 靳之林老师油画写生《老窑新春》（下） 靳先生这幅画画得老窑新春，一派生气盎然：温暖的、柔和的、明亮的土窑面，窑顶山坡上覆盖着鹅黄色的嫩草，深褐色的老树舒展着枝条，淡粉色的桃花悄悄地羞答答地若有若无地闪现在画面上。 邢仪油画写生《老窑。桃花》（下） 黄河边的桃花已开始败落，一阵风后，红缨满地，仍然盛开着的是亮白的杏花。 我们找到一个角度，开始画以黄河为背景的杏花。角度构图都很好，但美中不足又是周围一无遮拦，马健飞毅然坐下去，我也决然坐下去。太阳慢慢西斜我们正对着夕阳，方才感受到春天夕阳的热烈。如果说狂风、日晒是大自然对我们的抚摸和热吻，那么在别人看来风景画家的疯狂和激情四射，可能就来源于大自然的撩拨，风景画家与大自然交融乐此不疲。 太阳在天上走，渐渐我们就腹背受晒了，画没完成，地方是不能动的，我几次被晒得跳起来，大腿烫的不敢摸。 邢仪油画写生《黄河杏花》（下） 下午我们随靳先生又来到乾坤湾，这是今天的第三幅写生，画“夕照乾坤湾”。没有大风太阳很毒，在乾坤湾的右岸，在那片松林前，在一片开阔地上，四周找不到遮荫，但这里是最好的角度。 靳先生和马健飞把画架支在赤裸裸的日头下。我躲到树荫下。远远的就见靳先生的光头皮上有亮晶晶的东西在滚动，是汗珠。马健飞虽然头发茂盛，可他裸露在外的脖子却被晒得通红。 靳之林老师油画写生（下） 待续。未完。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