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有约（十） 寻找杨队长

蔡绍逵

2014年春节前夕，利用回乡探亲的机会，我再次来到重庆看望昔日在四川一起工作的肖燕山师傅。自从退休以后每次回川我都要专程到重庆去看望他。每次与肖师傅见面，都少不了对往事的回忆，那是激情燃烧的岁月，也是青春燃烧的岁月。我们在一起工作、生活只有五个年头，但影响却是终身的，师徒之情不可忘。

重庆看望肖师傅时的留影。

我们见面，肖师傅反复提到一个人的名字，他叫杨宏君。当时是我们石油运输一大队四中队的中队长，人称“杨队长”，一个几十号人、几十台车的兵头将尾的基层领导。1970年我和杨队长先后去了湖北，肖师傅留在了四川。

肖师傅对杨队长念念不忘，皆出于战友心、同志情。我深知他的男儿汉情怀，他们之间有着在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的岁月里建立的深情厚谊。师傅是个特别重情重义之人，我理解他。我当即表示，回到天津后一定设法打听寻找杨队长的下落。我把这件事当成了一种承诺与责任。

当年到达湖北参加五七油田会战，杨队长编入十四团，我则属于二十团。由于当时的特殊情况，我们没法取得相互联系。1972年我们参加华北石油会战，十四团归属华北油田，二十团并入大港油田。天津大港与华北任丘相距不到二百公里，毕竟是两个石油局，关于杨队长便音讯了无。时光匆匆，寒来暑往，几十年竟在弹指间。

2014年春上回到油田，我便立即着手打听杨队长的下落。妻子的婶婶是华北石油钻井二部沧州基地的退休职工。那次去沧州，意外地有了杨队长的下落，我喜出望外。婶婶的邻居张师傅原来是我在四川一起工作的老司机。他告诉我，前些年他在任丘见过杨宏君：“老杨身患半身不遂，人已发胖。如果见面，你准认不出来了。”

得此消息，我立即火速通知在任丘华北油田运输公司工作的同乡陶世双，要他务必去钻井二部落实杨宏君的消息。事有凑巧，在二部工作的安岳老乡都很热心，马上就办，并在第一时间通知了我。石油人性相近、情相通。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我随即拨通了杨宏君的电话，很快传来带有安徽口音的声音。在我通报姓名之后，杨队长马上想起了我。四十五年未曾联系，免不了有一种隔世之感。他语速很慢，但那种久别重逢的激动通过无线电波清清楚楚传达给了我。四十五年来我们第一次听到对方的声音。

放下这头的电话，我急切拨打肖师傅那头的电话，希望他们老哥儿俩早一分钟说上话。这是一份何等珍贵的同志之情，一份沉寂了四十多年的石油情怀在一瞬间获得宣泄。我的心终于可以安放了。我如释重负，完成了老同志交给我的一项重要嘱托。

2015年7月中旬我专程赶去任丘。那是一个闷热难耐的日子，到达陶世双的家我立即拨通杨队长家的电话。我与陶世双骑上自行车出门而去。二十分钟后，敲开了杨队长的家门，开门的是队长的老伴。我们相互一愣，马上认出了对方，她冲口而出：“小蔡！你好哇！”我立刻看出她从前的模样。“老杨早下楼去迎你们了！”

话音刚落，杨队长应声而入。当我见到杨队长的那一刻，真是“相见不相识”，根本认不出来。老之已至。杨队长今年79岁，多年疾病折磨，早已失去四川时的风采，老态龙钟、眼睑下垂、身体发福、语出不畅。岁月这把刀，先细细地雕刻出人的满脸沧桑，再猛然出手使人踉踉跄跄。我紧紧地握住他的双手，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为好。四十五年的离情别意全都浓缩在眼前的时间旋涡里。

不出我所料，杨队长到了湖北同样没有逃出派性的魔咒。他安排在二部运输大队技安科工作。他永远是那样视工作如生命，恪尽职守、兢兢业业、一心扑在工作上。他在技安科科长任上退休。这些年他身患糖尿病，经历半身不遂的折磨，落下后遗症。一番寒暄之后，我打通了肖师傅的电话，让他们老哥儿俩立马说上话。

我特地带去几张加印的照片，有肖师傅和在大港工作的老同事的近照，尤为珍贵的是一张当年四川的老照片。这是1968年12月26日四川石油运输一大队成立革委会时，领导同志们的合影。关键是杨队长与之同框。那时四中队革委会是四川石油运输系统率先成立的第一家基层革委会。杨队长以他的政治表现、工作成绩、群众关系无可争议地成为四中队革委会主任的唯一人选。

那张珍贵的老照片，后排右一为杨宏君。

队长老伴把这张照片拿在手里，端详良久。她不失当年的幽默风趣：“嘿，我们老杨还是拿得出手的呀！”当时杨队长不过年方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岁月不由人，现实很骨感，而历史也曾很丰满。人不能够选择历史与时代，但是可以在责任和良心上做出选择。杨队长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无愧于责任与良心。

时间过的真快，我们该起身告辞了。队长老伴一定要留我们吃晚饭，被我婉拒。我一再表示，待到合适的机会，我一定带上我的家人来这里做客，住上几天聊过够。她笑逐颜开，声音依旧那么泼辣：“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这样的老同志登门看望。”“你们还真是毛泽东时代的人啦！”

杨队长一定要把我们送下楼来。就在我们分手道别的时候，他忽然紧紧地拥抱住我不撒手。我有些发蒙，热血涌流，十分感人。他不舍我们离去，情到深处不由人。再见吧，我们的杨队长！

2016年九月我回到四川，在处理完有关事宜后，迅速赶去重庆，把杨队长的问候与近照亲自送到肖师傅的手上。我在肖师傅与杨队长两个老石油之间建起了一条云上通道、心上桥梁。

我曾经常在《石油金秋》周刊上看见许多老石油寻找同事、战友的启事。早些年石油队伍南征北战，队伍分分合合是常事，失去联系也是常事。我深知他们寻人的焦急等待，得到消息的欣慰满足。老石油们把寻找故旧看成寻亲一样重要的弥补人生缺憾的事情。做人啦，要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要不忘感恩，方有善果。

2016年10月29日 西苑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