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记

未扬

记不起从哪一天坠入，记不清那一朵水花溅得多高了。

绝望的时候，回手是触摸不到天穹的。

从此便被安下心来了？ 当然！

躁动的时候，也只能在水中多打几个滚，嘶哑几声。

弱水多情，实最无情——

被她摩擦的时候，浑身都是痛啊！

亲爱的她缠绕着吾，抚摸着吾，凝视着吾，

她肆虐地笑：燃烧吧，恒星！

谁是恒星？四顾全无公转和自转的引力，全是水无棱。

没有温暖和照亮的情怀，

恒星失了光彩，就是一颗漆黑的丑石头，

最无羁的心，也从此逃不出你的轮回路。

也许爆炸之后，吾只是那亿万颗流星之一，

流落到此，和你相伴，从此请多多关照。

冰凉覆盖着大地，覆盖着吾的身体，

也覆盖了吾的记忆，和吾的情绪，

好像埋葬，好像掩藏，又好像是怀抱。

黄泉，您的眼睛与天空一样，让吾怎么走出这般深邃。

而青青的山林，蓝蓝的天空，白白的浮云，

会日复一日结伴来看吾，吾悄悄地藏向水草。

金黄的阳光站在岸上，向水面上撒下花瓣，

温暖的笑音触摸不到，四季只是一厢情愿。

月华清冷的脸，好像一面委屈的镜子，

俯看吾，沉默良久良久，却是无声胜有声，

拧着眉，她的眼中是似曾相识的迷惑，

她伸手撩拨水面……，粼粼的波光泛起，

这流水此时恰似吾的面纱。

好像有个沉甸甸的故事，击穿了时光而来。

亲爱的，认识吾吗？吾实在记不起曾经，

也许吾曾经牵你的手，浪漫于空，

但吾现在只是一块破碎的石头，沉沦在此。

碎碎的明光，撒落在田野，山间，

透明的露珠从草尖上滚落，这溪水更加的清澈。

岁月流深，山林不老，有一些绿藻触手丝滑，

路上，走了一些故事，散下一些蹄痕，开着一些情怀，

那些落尘，那些腐朽的叶都会被溪水带走。

吾在这溪中沉睡，枕着响泉与飞瀑，

吾入梦千里，万里，吾听到了深海中的螺号，

仿佛曾经，也有一个大海，燃烬在誓言的尽头，

最后烟花落下，吾似与某些东西不告而别。

也许，在昆仑崩塌的一刻，吾已臣服于时间，

吾一脚踩进了现世喧闹，就如踩在了熙攘的轮回，

吾匍伏，放下，什么坚忍与坚强，只不过是有所不甘。

吾有什么不甘呢？吾都忘记了过去。

无思，便岁月静好，无求，便安居和睦，

我愿沉潜在这青薄的苔下，不再数日落，不再烦黄泉的温柔，静静看鹿从身边跑过。

某日傍晚，月光初照，有玉女久坐岸边，洁白的双脚不停地在我身上摩挲，

她垂泪叹息，不停地祈祷，那忧怨的眼神让人心痛：

“俺等你三生，若再不见，便任随风逝，随水去，从此无缘！”

吾的耳朵在泥里静听轮回，有驼铃远处，马蹄轻来，

有木鱼“梆梆”的敲响，有唢呐如倾，有二胡如诉，

有那公子的呻吟凄清：“自伊去后，此生便再无欢乐！”

相思若海，谁莫能度，

世间从来苦离别， 奈何桥上过忘川，从此三生两不见，

吾心痛念动，祝福之时，便觉心中有一片鸿蒙裂开，自裂缝中吾可窥见一幕，

这一幕在吾身上，在如明镜般光滑的石面上浮现，

蓝天似锦，白云如鹤，星光如烛，有仙乐鸣奏，

有一座鹊桥上，有一头牛背上坐着一双儿女，

正是玉女和公子，在鹊桥中央双目互视，相拥而笑。

玉女看见，惊喜而叫，泪如倾盆，原来，她与公子终是有缘，并有一双儿女，

玉女对吾深深地鞠躬，并在岸上为吾舞蹈。

待到天明，当阳光落下，玉女的身影消散，空气中，传来一声欣甜的"谢谢！″

吾看着，听着，想着，心中砰然一声，明悟了——

也许，最远的时候，吾就是照耀着三界的繁星，

而今生，吾努力成为了三生石吗？

黄泉明媚，吾枕着浪花，

在水中，吾若目，看尽凡间风景，当吾不觉辛苦时，

便见人情如水，柔柔的，暧暖的，甜甜的，香香的，

正如黄泉的手臂，黄泉的怀抱，黄泉无尽的缠绵，

吾已心安理得，吾只是一颗小小的石头，吾走不出便不走了。

在泥里，吾若耳，可听见另一世的深情，

月光下，全是再见时的欣喜，绵绵的情话，在不羞不臊地倾吐。

吾有时，不得不拉过一缕水草遮住，这般尴尬，

三生三世，有聚乐，有离愁，

缘分就像伤秋的雨和风，向东流，向西流，却终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