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伟

李新园

夕阳被揉碎了撒向湖面，泛起粼粼波光，华伟被这满眼的金色刺痛，将目光移向了更远的远方……

他的目光没有终点，分不清眼中到底是希望还是惆怅。不知过了多久，华伟眯起眼，看了看灰灰的天空，然后将它重新投入眼前湖水的怀抱。此时，太阳已完全落下，湖面也褪去浮华，落寞地如同歇了灯光的舞台，灰暗，寂寥。华伟轻叹一口气，扶了冰冷的铁栏杆一把，朝家的方向走去。

他自始至终都想不起心中那股淡然是怎样悄悄地浮上来的，同时自己也默默感叹，一个人的情感变化幅度竟然会如此之快。但无论怎样的昼思夜想，那个画面理所当然地成了他极力想忘记却又更加深刻的场景。每一次回想，都注定让他更加无法释怀。

那个场景，既遥远又亲近。

那一年的的华伟，不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他去民政局领补助，那些个大人根本没把这个敏感的小孩放在眼里，他默默地给自己打了一股气走到窗口，向栅栏里头的女人说明来意，并双手递出了村上开的各种证明，那女人只是瞟了一眼华伟后冷冷地说材料不对，明天再来。她甚至都没有好好翻一翻那一小叠证明。就这一眼，好似给这个小小少年心头扎了一刀，让他更加的谦卑恭敬，可是整整一个下午，他还是没有领到该领的补助。

二十出头的华伟，去了一个大城市，又因为身体原因去了这个大城市的一家大医院。这么大的城市，这么大的医院，对他来说都是头一次，医生开了单子让他去做核磁共振，做核磁共振的医生说要先去交费才可以，然后他又跑到一楼收费窗口，同样是铁栅栏里头一个女人，冷冷地问道，做什么检查？他结巴道：就地下那个……还没说完，女人快速的收了单子，从窗口扔出一堆零钱后就向着对面的另一个女人大笑着说道：听到没，那个男人说地下，话音一落，便是两个女人此起彼伏的笑。很明显，这是一种非常轻蔑又狂妄的笑，笑声像炮弹一样轰炸着华伟的大脑。此时的华伟，涨红了脸，默默接过所有，尴尬地转身离去。

青少年的苦楚和欢乐悄悄走过，成家立业后的华伟还算过的可以。他有了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和大多数同龄人一样，他娶了妻，过上了平凡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他的妻子一通电话让他请假回家，刚入职还不到一年的华伟忐忑地敲响了刚借调回来一周的办公室主任的门，他拘谨地向他说明来意，然而对面这个男人连眼睛都没抬一下，不说不同意也不说同意，把他像空气一样晾在那里，任凭华伟手足无措地站着。期间有人进来有人出去，不是欢声笑语就是侃侃而谈，唯独他华伟，像一根透明的柱子，穿越了时间，穿越了空间。至今华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那间办公室的，只记得对面那张对他一个人一言不发冷漠的脸。

即将不惑之年的华伟依然是那个平凡的华伟。一天，他在单位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这张脸的所有者属于刚调来的一个新同事，与此同时，这张脸也和他的家庭有着剪不断的联系。在他小的时候，拥有这张脸的家庭对他的家庭有着很大的照顾，华伟也从心底是感激这个家庭所有人的。为了不太冒昧，他从单位通讯录中加了他的微信并礼貌地表明身份，一天过去了，那张熟悉的脸并没有同意好友申请。他想，或许是没看到吧，华伟第二次加了微信，这一次的表明来意更加的真诚深刻。毫无悬念，还是没有任何回应，此刻的华伟心里已经了然，那张脸并不想和他有任何关联。但是出于礼貌和心底的感激，他又给他发了一条真诚的短信，依然没有回应。华伟犹豫再三，决定来一场当面认远亲。毕竟母亲在他小时候就说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嘛，我主动去找他，也不至于被赶出来吧！第二天上班时，正好远远的看到了那张脸的背影，华伟迅速地追上去，一直追到三楼，在他打开办公室门的那一刻终于追到了那张脸身后。华伟平复了心情客气地说道，哥，我是华伟……然而，背对着他的那张脸却冷冷地说道，你找谁？华伟重复道：我是华伟啊，才知道您调过来，特地过来看看您。那张依然没有回头的脸说道：有什么好看的，说罢便砰一声关上了门朝楼道走去。华伟楞楞地站在原地，目送着他远去。那张脸，从始至终都没有转过脸来正眼瞧他华伟一眼……

那一刻，仿佛又是一把尖刀狠狠的扎在了华伟心尖上。与此同时，潘多拉魔盒被打开，一张张冷漠的，鄙视的脸从盒子里漂浮上来，民政局女人的脸，医院收费处女人的脸，办公室主任的脸朝他飞来……

在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华伟都处在一种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当中。他极力的回忆着和那张脸有关的全部信息，也一遍遍努力回想着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我华伟踏实做人，并未得罪他们半分，他们为何要如此对我？

华伟他走路想，吃饭想，睡觉也想，翻来覆去地想，无论怎样想，都无法拔出心尖那把尖刀……

一转眼夏已末，秋初现，天空依然碧蓝，风儿依然柔和，吹着吹着，华伟的困扰也便被吹散了许多。

最后，在夜色中回家的华伟得出以下结论：

所以人生啊，就暂且这样得过且过吧，一暂一且，便是碌碌一生。

生是起点，死为终点。无论是走着还是跑着，中间这段距离并不会因为追逐方式的不同而改变。或许，比起风尘仆仆，闲庭信步更能自得其乐一些。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可以放低姿态，但绝不能降低人格，一个人无尽的谦卑只会换来不对等的蔑视，去他的人情世故，只要无愧于心，何不潇潇洒洒自得快活呢？多少人在人情世故的捆绑下带上了面具，再也无法摘下？

成长呀，就是知道自己是谁，承认自己的平凡与懦弱。不再假惺惺的追求一堆朋友，能独善其身亦能参透虚华的浮世万千，做那个善良又真实的自己……

想着想着，华伟直了直身子，大步流星地奔向黑夜中灯光闪烁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