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未删节版存稿·2018年1月记】</p><p class="ql-block"> 梦少年</p><p class="ql-block"> 夏官营兰空大院记忆(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牛奶会有的,面包会有的!</p><p class="ql-block">大院的硬件条件在那个时期已经算得上一流了,但生活并非只是由水泥砖块构筑起来的形式,真正落到一家一户的日子上,最初的大院生活还是相当艰难。</p><p class="ql-block">第一个让所有人不适应的是气候。刚迁到夏官营就赶上了冬季,天气干燥得许多人的嘴唇裂口鼻子流血,夜里睡觉,屋子里都要放一盆水弄出些潮气。吃饭更成为一个大问题,首先是没有任何新鲜蔬菜,家家一架子车一架子车地购买储备过冬的白菜、土豆,在走道里码齐堆放。刚开始做饭用的还是煤炉,高原上烧出的开水,总是温吞吞的,刚去时不习惯,经常闹肚子,煮的饭也总是夹生。锅炉房的大烟囱见天儿冒着浓浓的黑烟,每天早上起来,楼前楼后的空地都落了一层黑黑的煤灰。</p><p class="ql-block">我们的那种旧式的铁铸暖气管散发着热量,屋里很温暖,更重要的是,刚去时家家做饭都是生炉子,每天锅炉房前都会倒出许多烧过的炉渣,堆得小山一样,那里面有不少未完全烧透的煤渣。大人孩子都会提着筐子篮子,去拣煤渣,以补配发的燃煤不足。家家如此,没人觉得丢脸不好意思。</p><p class="ql-block">后来,大院开始给各家配上了煤气灶,煤气罐都是从兰化直接拉过来的,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大卡车停在大操场等着回收空罐去兰化装气,各家都在空罐上绑上一个写着自家人名的布条,扛到操场。</p><p class="ql-block">那时也不懂煤气的危险,罐里的气还没用完的人家,就在大操场上拧开阀门放气,整个操场上空到处弥散着煤气味。等过一天,满载煤气罐的卡车回来了,操场挤满了人,听着装卸车的战士念着煤气罐布条上的人名,各家壮劳力就赶紧上前去抬煤气罐,状似航空炸弹一样的铁罐那叫一个沉呵。没过多久,供应渐渐走上正轨,在服务社边上建起煤气罐仓库,那种换气的混乱场面才结束了。</p><p class="ql-block">我们也开始用上了高压锅,红双喜牌的,以前都没听说过有这么高级的锅,开始大家都不会用,只是听说用不好会爆炸,院里就有人家用这种锅熬稀饭时,豆粒堵了气眼,整个锅盖炸上了房顶。我家煮饭时,也发生过气阀被冲掉,稀饭从排气阀口直冲到屋顶的惊险一幕,那片喷在厨房顶棚上的痕迹,直到我们搬走时,还留在那儿,如一幅地图。不过,自从有了煤气、高压锅,我们再也不用吃夹生饭了,这也算是一大改善。</p><p class="ql-block">入住新居,那时各家的家具,像双人木架子床、单人行军床、写字台和大立柜这些大件,都是公家配发的,不够用可以去营房科申领。各部还想办法给大家弄来些价拨的炮弹箱、伞布,炮弹箱可以用来盛放杂物,伞布裁剪后就做成了床单。各部生活区头一排楼房,为军、师级干部各家的住所,军职三间半房,师职三间房,进门是走廊,卧室和厨房、厕所南北分列。往后依次就是团、营各级的楼房,两间卧室加一间厨房,两家共用一个室外厕所。那时去各家转悠,房间布局和陈设大都差不多,只是军级的家里,多配了一对沙发。首长院是军区空军领导的家,条件更好些,进门有大客厅,墙上会挂巨幅军用地图,长长的走廊两侧有好几间房,木地板、大沙发、钢丝床,门前还有小花园。</p><p class="ql-block">军队是个讲究等级的地方,毕竟是战争中拼过来的一代,论功行赏极正常,无论职务高低,呈现在生活上有所区别,有的生活上有些特供,但并无太大差别,家属子女皆朴素如常,艰苦的环境,各家也只是平等承受。</p><p class="ql-block">第一个干冷的冬天过去了,大院外的田野里起了青苗,再熬过只能吃发芽的土豆和快干成脱水菜的白菜的春荒时节,日子渐渐就有了起色。服务社的菜店里每周都能进一些青菜,也能定期买到肉,虽然每次买菜大家都像攻占冬宫一样,开门前就都挤在菜店门口,一开了门就呼啦涌进店里抢在柜台前排长队,一旦排好了队了,刚才还挤着抢位的人们,就开始友好地叽叽喳喳聊起天来。</p><p class="ql-block">现在想来,那时机关的生活服务保障也真是算不错的,一切都在逐步好转。有时,机关还能给各家发些羊肉、带鱼,尽管没有几家会拾掇膻味很大的羊肉,但那时的带鱼可是又宽又厚。头一次吃军用压缩饼干,也是那里的事,绿色的铁筒里装着长方块形的压缩饼干,吃起来味道微咸,在那时也算难得的美食了。</p><p class="ql-block">有一次,机关生产班弄来一批猪肉,卖给了各家,头天卖的,第二天上午,设在礼堂顶的大喇叭里就开始播出紧急通知,让买过生产班猪肉的人家,速去门诊部领泻药。知道咋的了?原来那是一批米猪肉,就是肉中含有囊包寄生虫的病猪肉。发现时,许多家早已吃进肚了。结果嘛,吃了肉又不得不吃泻药的我们只好受两天罪了。</p><p class="ql-block">第一个春天里,我们开始种树。那时可算是干部战士男女老少齐上阵,我们家楼前的树坑,大都是我们这些家属小孩挖的,楼前楼后陆续种上了一排排耐旱好活的杨树。司令部家属区前警卫连的菜地和政治部家属区前食堂的菜地都开垦了出来。哈哈,那里,后来成为我们这些孩子偷萝卜、偷向日葵、偷青苹果的乐园,也成为我们与看菜地小战士斗智斗勇的战场。</p><p class="ql-block">很快地,我们各家都学会了就地取材,沿着墙根,各家开始挖菜窖,搭棚子,养鸡、养兔子改善生活。我们这帮孩子很快就从当地老百姓那里学会了烤土豆,在土坡上先挖个洞,顶上开口,在开口处垒起土坷垃,然后在洞里加柴烧火,待土坷垃被火烧红,将一堆土豆塞进洞中,再将土坷垃拍进去,封死洞口。过上一二个小时,扒开洞,拨出那些闷熟的土豆,皮不焦,瓤沙面,香得不得了。</p><p class="ql-block">新的生活,就这样在历经了最初的慌乱、拘促、不适后,也就一点点泛了些鲜活的色彩。我们总是念叨着这样的话:“牛奶会有的,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p><p class="ql-block">瓦西里的话,我们一生受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p><p class="ql-block">“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是呵,暴风雨就要来了。”这是1977年开始在我国公映的南斯拉夫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中的台词,充满了内在的紧张感和诡异神秘的张力。这句暗语对话,借用来为七十年代我们在夏官营大院的军事化生活点睛,再合适不过了。</p><p class="ql-block">1973年,一首欢快的、却又是暗含火药味的流行革命歌曲唱遍了全中国。有段时间,每到上午10点半机关干部工休期间,大院的广播室都会放唱片,礼堂顶的大喇叭先传出一个女声亢奋的喊声:“姐妹们,咱们走啊!”接着就在欢快的民乐伴奏下,飞扬起女声的小合唱:“姐妹们喜晒战备粮,丰收的歌儿四处扬,手拿簸箕走得快,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爽……” 此处按语,爽什么?是说丰收年里,战备粮足斤足两可以交公了。战备粮,可不是一般的公粮,那是准备应对苏修入侵,专门为打仗而储备的。歌曲的结尾,是反复两遍喊出的口号:“抓革命促生产,备战备荒为人民。”</p><p class="ql-block">这首《姐妹们喜晒战备粮》的歌曲,正是那个年代的写照,在国家一片昂扬的乐观主义气氛里,隐约潜藏着几分紧张和不安。当然,这只是如今我们回想起来时的后知后觉而已。</p><p class="ql-block">战备,我们大院的孩子们,也能够真切的感受到那种浓厚的战争气氛。70年代初,人们都说,苏修在我边境陈兵百万,亡我之心不死。两国嘴仗打得厉害,见天说要打仗。</p><p class="ql-block">有段时间,地方上的基干民兵组织弄得很火,连我们学校的老师也成立了基干民兵连。学校有位副校长,在全校师生大会上,对我们进行战备教育,操着一口兰州话,很认真很严肃地宣讲民兵的重要性,他说:“屯(同)学们,价那个沙,打起仗喽嘛,大部队撤退,民兵掩护!”民兵两个字,从他嘴里咬出来,重重的,一腔子大义凛然。</p><p class="ql-block"> 不过那时我们也是兵,红小兵、红卫兵,天天唯恐天下不乱,把打仗当成是极浪漫刺激的事,一听便血管贲张起来,想着,真打起游击来,这白虎山光秃秃一片,往哪儿藏呢?又一想,大部队都撤了,我们大院都空了,我们也早随爹妈不知撤哪儿去了,也就你校长打冷枪去吧。想着,有点泄气。又一琢磨,哎,不对呀,你这校长说话有问题,老毛子真能长驱直入穿沙漠、跃戈壁、翻祁连,扫荡兰州,打到咱白虎山下来?你这也太长敌人威风,灭自己人的锐气了。</p><p class="ql-block">1973年开始,全国开始响应毛主席“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指示,广泛开展挖防空洞和防空壕活动。我们大院也从那时开始,全院儿干部家属小孩齐动员,开始挖防空洞。</p><p class="ql-block">大院儿防空洞的位置,在靠南墙边的办公区前,从东到西直贯三大部。在我们这些孩子看来,这就是地道战的翻版呵,于是,我们都踊跃参加,找到了点高传宝的感觉。</p><p class="ql-block">最靠西的洞口,就在政治部的办公楼前。西北土质酥松,挖洞工程进展得很顺利,洞口外安放一台绞盘机,洞口斜着打下去,至少有二三十米深,然后一路向前开掘,装满土的滑车一车车用绞盘机拉上来。地洞一直向东延伸与司令部和后勤部的地洞连通。在防空洞的上方,隔一段距离就垂直向地洞打出通风口。防空洞四壁用砖砌起,两侧是编了号的坑道,每一个坑道里都能坐下几十号人。</p><p class="ql-block">防空洞建好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大院都会进行一次防空演习。刺耳的警报声响起,我们这些家属小孩就搬着小板凳从家里往防空洞跑。院儿里那些奶奶辈的小脚老太太们,也一个个颠着小脚,比我们还着急地往洞口奔。</p><p class="ql-block">进了防空洞,就按现场指挥人员的疏导,各自进了坑道。坐下就这么等着,虽说大伙都知道是演习,可在那种气氛下,加上洞里的空气稀少,呼吸一急促,就更加紧张了。</p><p class="ql-block">我至今记得,那时,躲在洞中,盯着头顶昏黄的灯光,我曾想,如果苏修真在我们的头顶扔一颗原子弹,我们在这几十米深的地下,会是什么样子?那时就听说了,原子弹爆炸处,一切都会被摧毁,甚至连空气中的氧气也全部被吸掉了。许多事,经不起细想,用现在的话说,细思极恐。</p><p class="ql-block">几年后,战备的调门不再叫得那么高了。防空洞也日渐荒废,成为我们这些孩子的探险之地。有些孩子打着手电筒钻防空洞玩,被地面上不知情的人盖上了洞口的铁盖堵在了洞里,只得冒险从通风口爬出来。这事,到是发生过好几次。</p><p class="ql-block">后来,防空洞口带滑轮的铁皮盖,终于让人拴了铁链,加了大铁锁彻底封上了。封住的,还有一个时代。</p><p class="ql-block">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的确,只是仿佛呵,暴风雨终于还是没有到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