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删节版存稿-梦少年(一)

安隐之地

<p class="ql-block">【未删节版存稿·2018年1月记】</p><p class="ql-block"> 梦少年</p><p class="ql-block"> 夏官营兰空大院记忆(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座兵营的前世今生</p><p class="ql-block">那一年秋末,西北起了大风沙,由几万将士和家属子女组成的西迁大军,被这漫漫黄沙席卷着,来到了一个偏僻贫穷的山沟,在这里扎下了根。</p><p class="ql-block">北纬:35°57′69.0,东经104°09′80.3。</p><p class="ql-block">在这个经纬度的交叉点上,就是夏官营古城,确切地说,是甘肃省兰州市榆中县夏官营古城,北靠苑川河,南邻白虎山,海拔高度1716米。当年的兰州军区空军机关大院,就建在这个早已不复存在的古城偏东数公里白虎山下一片黄土地上。</p><p class="ql-block">关于这座夏官营古城,我相信,现在早已散落在各地的大院子弟们,没有几人会知道这个令我们度过了少年时光的难忘之地,还有着怎样金戈铁马的前世。</p><p class="ql-block">史家关注挖掘这座古城,只是近些年的事了。有一种说法,夏官营古城建于宋代,当时西夏人攻打西秦国鲜卑人时,在此地筑城屯兵与西秦对峙。</p><p class="ql-block">《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名大辞典》对夏官营之得名有这样的描述:“公元385年夏国赫连定攻打西秦国勇士城时,曾为主力营盘驻扎地,故称夏国营,后讹为夏官营。”而另一派史家依据考古实物,坚称榆中县在宋代期间处于战争频发地区,宋军、金军、西夏军队和吐蕃军队在这里爆发过无数次战斗,夏官营古城为宋军讨伐西夏时,太监出身的熙河都大经制司经制使李宪修筑的兵营。</p><p class="ql-block">有关夏官营古城的人文历史、地理知识就点到为止。</p><p class="ql-block">以我上世纪70年代在榆中县第六中学所喝的那点墨水,再讲下去,恐怕也就要露怯了。</p><p class="ql-block">这么一杆子插到宋朝去,才知道父辈们和我们的这些随军家属孩子们,与那些古时西征的戍卒及他们的家属,其实都有着跨越千年的戍边宿缘。</p><p class="ql-block">夏官营,这个在历史上并非无足轻重的烽烟虎狼之地,就这样,于上世纪60年代末中苏交恶、战争一触即发之际,迎来了从横扫西北五省的西北军区野战军脱胎而出的空军部队——兰州军区空军司、政、后三大部指挥机关。 </p><p class="ql-block">当年,兰空机关为什么从十三朝繁华古都西安西迁?为什么会选定夏官营白虎山下这个地方?</p><p class="ql-block">我后来查过一位曾参与选点工作的兰空勘测队老人的回忆录,知道了一种说法,兰空准备西迁的计划,应该是在1966年上半年就列入日程了。大的背景是那一时期中苏关系紧张,一旦爆发大规模战事,西北将成为首当其冲之地。处于战略考虑,为更好地协同领导各大军区的战斗协调性,总部要求兰空机关从西安迁往兰州。</p><p class="ql-block">为什么选在夏官营的白虎山下?</p><p class="ql-block">兰空上世纪50年代初成立时,机关原本就在兰州市宁卧庄,后来迁至西安,此次为什么不再重归原地,如今已经没人能说得清了。总之,选点范围逐步扩大,勘测队北及北塬,南至临洮,往东到榆中县,经过多方比较,认为榆中县夏官营一带可以作为兰空新家的场地。理由是夏官营距兰州市区仅40公里左右,西兰铁路由此经过,从夏官营火车站到兰州市仅隔两小站,南面有国道交通方便,夏官营东兴堡子一带还有一处榆中老机场可以经过改造扩建后作为军用机场,这样公路、铁路、航空都具备了。勘测队将建议上报兰空,兰空方副司令带一批参谋来此处考察后,上报军委总部正式确定定点于此。于是,兰空营建大队先期入住此地,大规模基建由此展开。</p><p class="ql-block">随着指挥中枢的西移,牵一发而动全身,西线空军各兵种的许多部队也随之陆续移防或新建。空军各兵种各行业以新的指挥中枢为力量原点,如一盘新棋的棋子,各自攻防布设到位。正是因为当时西线战略位置突显,使得兰空的战略地位陡升,至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从作战、院校、科研到兵员、武器装备,在整体力量配置上达到了历史性的巅峰时期。</p><p class="ql-block">在这个宏大背景下,1969年即将结束的那几个月里,数万兰空将士和家属子女举家西迁,便多了些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式的悲壮和激越。</p><p class="ql-block">夏官营的兰空大院,在那个年代,绝对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可以作为另类标本的军队大院。</p><p class="ql-block">直至上世纪90年代后期迁入兰州市区,这样一个军区空军级的指挥领率机关,离开省会城市,在穷山恶水的白虎山下驻扎,一守就是三十多年,这在当时的全军相同等级的指挥机关中,也是绝无仅有的独一份。</p><p class="ql-block">我的这番郑重其事的历史性描述,多少有点假模假式,没错。恍惚间,是回到了少年时代,我们这帮身在山沟胸怀天下的小屁孩儿,穿着部队价拨的小号军装,偷出家中箱底里藏着的父亲当年的校尉军衔肩章,不伦不类地挂在肩上,手拿根小棍,拿腔拿调地在军用地图前比划着:东面是大海,北面是黄河,共军还能往哪逃呢?或是语重心长地说着,不要怕坛坛罐罐被打烂,大踏步的撤退,是为了大踏步的前进。呵呵,军事性的描述用语和思考习惯,改也难,此番表述,也只是我们小时候玩的打仗游戏的进化版罢了。</p><p class="ql-block">我们对于大院的记忆,远没有这个开头那么宏大正经。</p><p class="ql-block">这是些属于我们同代孩子的记忆,琐碎、残破,那一方水土和那一座军营,在我们人生发育成长的重要时段,潜移默化地为我们提供了一份特殊的营养,即贫乏、干枯,又丰富、鲜活,欢乐、酸楚,五味杂陈,那些少年生活往事,散落在寂静的深处,成为一片片的记忆碎片,已经无法复原成原来的完整模样。但每一个碎片里,都有着耐人寻味的意义,一个场景,一个人名,一句话,一种味道,在此时此刻缤纷繁盛眼花缭乱的生活映衬下,以倔强的姿态呈现出了一道过去时的风景,它们似乎一直在那里等待着我们去认领、激活,用以照亮我们过往已经暗淡下去了的生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白虎山,我们来啦!</p><p class="ql-block">1969年11月,老兰空的西安大院开始分批搬迁,机关、直属部队几万将士及家属子女一锅端举家西迁的大动作,在我军历史上大概也是绝无仅有的。真不敢想象,若在今天,这样的大迁徙会迁成什么熊样。士兵不用说了,该开拔到哪儿就到哪儿,唯有那些拖家带口的干部们,如何能够全家连根拔,并且是从繁华都市迁到荒凉的山沟?别的不说,单就户口随迁和家属就业、孩子就学这几条,赶在今天,不弄个妻离子散,也起码会长久两地分居。</p><p class="ql-block">但那个年代的人那个年代的事,就是这样,一声令下便无条件举家西迁了。</p><p class="ql-block">1966年11月的一天,我们作为第二批西迁的家属大军,在西安市沣镐路老兰空大院的礼堂前集合上车,长长的车队奔向西安火车站。不知大人们离别西安是什么心情,反正我们这些孩子个个都挺兴奋。</p><p class="ql-block">不知道为了这一次西迁动用了多少军列,只记得当时连队官兵都坐闷罐车,机关干部和家属小孩坐的是卧铺和硬座,我们一家分配坐的是一个包厢,上下四个铺,不够坐的人家,就可以去硬座车厢。</p><p class="ql-block">这一路上,军列走走停停,到底走了几天也记不清了。</p><p class="ql-block">前不久,我问我哥,你还记得搬家坐火车一路上的事吗?他的反应挺干脆,说:“猪肉炖粉条!在天水兵站吃的,实在太香了,现在还记得那个味道。”</p><p class="ql-block">他这么一说,我也隐约想起来了一些场景。沿途的兵站服务挺给力,一路停车地都有食物和饮水保障,特别是在天水兵站吃的那顿猪肉炖粉条,几大行军锅支在站台的一个很大的棚子里,锅里那肉那菜油光光的,香味扑鼻。我们都下车,一家家排队去打菜盛饭。</p><p class="ql-block">从天水站开车后,父亲把我们叫进包厢,一脸严肃地对我们说:“刚才上级通知了,你们不要再戴红卫兵袖标了。知道为什么?因为袖标上印着西安四十二中,站台上的老百姓一看就知道你们是从西安过来的。要让特务知道了,就会泄露部队的动向。记住,下车活动时,不管当地人谁问你们从哪儿来,也都不要搭话。”</p><p class="ql-block">我们这些毛孩子正在参与一件重大的秘密军事行动,这令我们开始有些紧张,也有了些得意。</p><p class="ql-block">火车过了天水,车窗外的景色开始渐渐变得更加荒凉,灰暗萧瑟的大地村庄,死气沉沉的荒山沟壑,越往西走,我看大人们的脸色越发凝重。11月19日,军列在夏官营火车站停了下来。</p><p class="ql-block">我们到站了,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车站,站台上只有几间小破平房,出站就是个大上坡。接我们的大轿车一辆辆开出站,经过这个拐几拐的大上坡,两边都是低矮的土坯房,穿着黑乎乎破袄的村民靠在墙根,木木地看着我们。后来我们才知道,这就是夏官营公社,这一带最繁华的地方。</p><p class="ql-block">沿着一条土路,车队卷起一路尘烟,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大院。进院时,好几天前已先期到达这里住下的第一批家属孩子,跟着我们的车队疯跑着欢呼着。</p><p class="ql-block"> 我们好像降落在了火星上,抬眼西望就是那一脉南北走向光秃秃的白虎山。整个大院看不见几棵树,下车一脚踏下去,就是可以没了脚面的浮土,像面粉一样细,踩上去四处飞溅。大家都有些沉默,这沉默中,更多的是失落。好在大院的房子看上去很不错,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一栋栋排列着,显得格处醒目。</p><p class="ql-block">我们这些孩子新鲜劲还没过去,各自认了家门,放下行李后,就开始结伴在大院里四处乱窜,很快就把大院的布局弄了个门儿清。大院整体上坐北朝南,院子南半部分从东至西,依次是后勤部、首长院、司令部、政治部四大块生活区和办公区。除首长院是洋气的平房外,三大部的生活住房都是清一色的三层青砖楼房,这比我们在西安时住的国民党时期的军营平房可显得档次高多了,三个高耸的锅炉房大烟囱成为三大部各自的制高点,它们是为全院提供暖气用的。家家有暖气,户户上下水,这条件,在当时,可算是一流的了。</p><p class="ql-block">司政后机关办公大楼、机关招待所大楼和警卫连的一排平房,设在大院最靠南的上首。政治部和司令部之间,还有一个大操场、一个灯光球场、一个还没完工的大礼堂。大院靠后的北半部分区域,由东向西分别是门诊部、军人服务社、生产班、文工团。</p><p class="ql-block">大院南墙大门外,有一条东西向的路,向西是千米上坡路,通向白虎山脚下的通信团驻地。而向东千米跨过一道大深沟,是个三岔路口,北拐往夏官营火车站,南上可连国道去往榆中县城和兰州市,向东则通向到兴堡子一带的兰空直属航空运输团。当时这个团装备有运-5、伊尔-12、伊尔-14运输机和直-5、米-8直升机。</p><p class="ql-block">我们就要在这里生活了。</p><p class="ql-block">第一夜,起了好大的风沙,伴着呛人的土腥气和新房子还未散尽的石灰味,我睡着了。半夜里,我迷迷糊糊听到了狼的嚎叫声,那嚎声凄厉诡异,由低到高,一波波地散向漆黑的天空。</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楼里的几家人都说听到了狼嚎。</p><p class="ql-block">家属小孩间很快散布开这样的知识:夜里走路,如果有什么东西从身后搭在你的肩上,千万别回头,这是狡猾的狼惯用的手法,悄悄将两只前爪搭在你的肩上,你一回头,它就哇呜一口咬住了你的喉咙。我们楼上住了一个特别会讲故事的大姐,有点残疾,眼睛有严重的斜视,平时喜欢坐在门口织毛衣,哑着嗓子讲到狼把爪子悄悄搭在人肩上时,就翻起了白眼,见不到一星黑眼珠,那么惨惨地一笑,吓得我们浑身发毛。天一黑,我们大多不敢在外面玩,借月光隔墙眺望白虎山一脉雄浑的山影,多少有些害怕。</p><p class="ql-block">几天后的一个夜里,有人在白虎山上打信号弹。连着几天警卫连的兵都紧急集合去搜山。听说,只是找到了信号弹的弹壳,却没抓到任何可疑分子。</p><p class="ql-block">大院里的人气旺起来,过了些日子,就再也没听到过狼嚎声了,而信号弹事件也渐渐被人们遗忘。</p><p class="ql-block">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了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