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面缸

雪

岁月有时就像一本深刻的回忆录，偶然间将其拾起，掸去陨落的尘埃，抹平泛黄的褶皱，心怀素念，一字一句地念完。感动之余，便会觉得即使在那些最不起眼的日子，也能把寻常的风景看得泪流满襟，叫人不禁慨叹光阴的消逝，欢愉的短促。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国民经济依然十分落后，老百姓的生活依然十分贫困，许多人家吃不饱肚子。特别是男孩儿多的人家，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特别能吃，平时油水太少，又没有什么副食。谁家要有几个“光葫芦”（男孩儿），还没到买粮的日子，家里的面缸早就底朝天了。

计划经济年代，城镇居民用购粮本从粮店购买粮食，每人每月的粮食定量根据性别、年龄以及工种而定。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大面缸，几个小罐子。每当父母发了工资，头一件事就是留下买粮钱，一到买粮的日子，我和父亲推着自行车从粮店买回来一家人的口粮。回家解开面袋，白面粉倒进大面缸里，缸就满了一多半。苞谷面、大米、高粱米分别倒进小罐子里。看着满满当当的面缸和罐罐，母亲心里十分满足。

每天从面缸里舀面粉和面做饭时，母亲看着白花花的面粉，脸上漾起灿烂的笑容。一个月的日子才刚刚开头，要精打细算着过呀！过日子，不是吹牛，母亲能干在我们公房那片儿可是出了名的。别人家常常吃不饱饭，我家却从来没有饿过肚子。

过了半个月，面缸里的面粉下去了一大截，面缸能当钟敲了。每天的饭菜没有油星，又没有副食，孩子们饿得快，这日子真愁人呀！一转眼，又到了快要买粮的日子了，舀面时听见面碗在缸底的嗞拉声，母亲心里一阵阵发虚，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饿肚子呢？

那时候粮店供应的白面少，有时粗粮占一多半，有苞谷面（玉米面）、高粱米、红薯等。粗粮拉嗓子，实在是难以下咽，母亲跟邻居学会了一些粗粮细作的制作方法，用苞谷面打搅团、做漏鱼、蒸发糕；蒸馍时，白面里掺一些苞谷面；有时还做两样馍，一层白面一层苞谷面……这样，粗粮就好吃多了，孩子们吃得津津有味，母亲也露出了微笑。

春天，我们去田间地头挖野菜，在树上捊槐花、撸榆钱；夏天，到麦田里拾麦穗；秋天，去拾苞谷、遛红薯……你可别小瞧这些小打小闹，一个季节下来积少成多，为许多家庭解决了不少问题。

夏天，天气炎热，面粉里生了好多黑色的“小牛子”，它们寄生在面粉里，不分昼夜地吃着，享受着不劳而获的生活，真是贪得无厌。它和人们抢那每月仅有的二三十斤粮食，可恶之极！母亲将面粉用面箩箩筛一筛，一箩常能筛出几十只“小牛子”。筛出来的面粉做饭有股味道不好吃，但在那个饥肠辘辘的年代，它也是宝贝，人们舍不得扔掉。

过年了，父亲写了几幅喜庆的春联贴在大门上，又在大红纸上写下了“五谷丰登”几个字，贴在面缸上 。全家人祈愿面缸常满，装满希望和美好！

八十年代末，我家搬进了楼房，这口面缸也跟着我们住进楼房。老百姓日子好过了，白面馍吃厌了，就蒸花卷、摊煎饼、烙烧饼吃。有时白馍吃不完，一放好多天，发霉就扔掉了。面缸里的白面粉吃不完就会生虫子，少买吧，又觉得怪对不住面缸的诺大之心。一时间，面缸大材小用，独自空落落地在角落打发寂寞的日子。

后来，母亲又搬新家，想想面缸那古朴陈旧的模样，放在新房子里有碍观瞻，何况厨房里也没有它的一席之地，细思量它也没有啥用处了，又不忍心它寂寞受委屈，就不舍地送给了别人。如今，面缸的影子却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是呀，怎么能忘记呢？毕竟在过去的日子里，它曾经装满了全家人的希望，给过我们许多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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