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这次到山西出差,原计划每天写一篇日记试的流水账。我并不想赋予这些流水账任何意义,只想在工作之余,抽空写一些文字,记录我和哥们兄弟一起走南闯北的足迹,记录那些零零散散的心绪。</p><p class="ql-block"> 开始两天我按时写了两篇流水账。其实也没有按时。吴律师每天晚上都要喝两杯,我是宁伤身体不伤感情那种人,吴律师要喝,我得陪他喝。喝完酒,回宾馆都是十点过了。吴律师谈性尚浓,死皮耐脸地要和我煮茶论道。我会勉为其难地当一会儿听众,等待他思维短路的机会,他一忘词,我就说瞌睡来了,想休息了,吴律师就会悻悻离开,那时都是晚上十一点过了。吴律师走后,我才开始在手机上写流水账,写完就过了十二点,是第二天了,流水账并没有当天完成。</p><p class="ql-block"> 出差第三天(12月13日)下午,我和吴律师从静乐县回到太原,那天我很疲倦,晚上将就着和吴律师吃了晚饭,就回房间睡觉了。睡觉之前我靠在床头写了一首《羁旅》,发在朋友圈,再无余力写当天的流水账。</p><p class="ql-block"> 昨天(14号)晚上,我补写了13号的流水账,也就是第三篇流水账,但又没有时间写14号的流水账了。</p><p class="ql-block"> 一旦欠下时间的账,就很难追回。我占用14号的时间,写13号的流水账。占用15号的时间,写14号的流水账。而15号的流水账,我得16号才有时间写了。因而我总是在回忆昨天或者前天的事情,但我真能完整地记得昨天或者前天的每一个细节么?</p><p class="ql-block"> 生命的真实、丰富和细腻只存在于当下,存在于此刻,所有的过往都是梗概,都是选择性重构。我们记得什么,主要看我们在乎什么,珍惜什么,逃避什么。</p> <p class="ql-block"> 14号下午,我和吴律师去了晋祠。</p><p class="ql-block"> 游客中心只有我和吴律师两名游客。一个带着口罩的男人走过来,追着我们问要不要导游。我有些犹豫,但吴律师态度坚决,说我们不需要导游。那男人跟着我们走了一段,吴律师回身恶声恶气地对他吼:“你跟着我们干什么,跟你说了,我们不需要导游。”那男人终于停下了脚步。离那男人有一段距离后,吴律师说:“日马,要导游也得要个女的嘛,一个大男人跟着我们两个大男人,感觉都不协调。”吴律师接着跟我谈了一通天地阴阳的理论。我知道他铺叙这些理论的目的,说:“莫绕弯子,想请个女导游就直接说嘛。”</p><p class="ql-block"> 晋祠大门口,五六个女导游围过来,说晋祠都是古建筑,每一栋建筑都有自己的历史,没有导游的解说,就白来了。那些女导游都带着口罩,看不准确哪个漂亮。但吴律师仍然一个一个认真地盯,最后他选了一个梳着麻花辫子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女导游。我腹诽着:“日马,大家只是剩两只眼睛和臃肿的身材,选个锤子。”但同时我又想,既然选择没有意义,那不如理解吴律师的精挑细选,让没有意义的事情变得有意义。所谓的意义,只是主观上的认知和感受。</p><p class="ql-block"> 吴律师和女导游并排着走在我前面,女导游解说得热情洋溢,吴律师听得点头垂脑,仿佛他对晋祠的历史很感兴趣。</p><p class="ql-block"> 那天下午我身体不适,喉咙痛,浑身无力,走路都打瞌睡。</p><p class="ql-block"> 我咬紧牙关,终于陪吴律师和女导游走完了晋祠。结束的时候,女导游很认真地问我们:“晋祠看完了,你们说晋祠的三大名匾是什么?”像老师考学生。我昏昏沉沉的,觉得女导游真是不嫌麻烦,压根不想回答她。吴律师很积极地举了一下手,说:“对越,难老,水镜台。”女导游抬起右手,对着吴律师竖起大拇指,说:“老同志你记性真好。”吴律师盯了一眼女导游,然后头向后昂起,对女导游说:“唉,你莫喊我老同志呢,我还不到五十岁。”我噗嗤一声笑了,说:“你都六十五岁了,装什么年轻。”吴律师斜了我一眼,说:“你莫球乱说,我本来就不到五十岁嘛,今年四十五。”女导游很认真地看了看吴律师,说:“不好意思大哥,你带着口罩看不出真实年龄。”</p><p class="ql-block"> 从晋祠出来,吴律师还要去看晋阳古城,我也只得由着他。</p> <p class="ql-block"> 晋阳古城离晋祠只有十来分钟车程。上车之后,我就在后座上睡着了。</p><p class="ql-block"> 晋阳古城也叫太原古县城,四周是高高的城墙。</p><p class="ql-block"> 我和吴律师从古城西门进去,街道上除吴律师穿着长羽绒的背影在前面晃来晃去外,很少看见其他人。</p><p class="ql-block"> 晋阳古城有很重的商业打造痕迹,我走得百无聊奈,吴律师举着手机到处照相,兴致很浓。</p><p class="ql-block"> 我安慰着自己,就算跟着吴律师锻炼身体吧。</p><p class="ql-block"> 在古城走了一个小时左右,我们从北门出去。</p><p class="ql-block"> 五点过,暮色已经降下来了,城墙上的灯光也亮了。</p><p class="ql-block"> 出城门后,我们右拐,沿着护城河走。</p><p class="ql-block"> 护城河里是光洁的冰面,那时风也大起来了,吹得脸生痛。</p><p class="ql-block"> 吴律师说:“老廖,打个车吧。”</p><p class="ql-block"> 我忽然就想这样走下去,在暮色中走,迎着冰冷的风走,哪怕再累,也不愿停下来。</p><p class="ql-block"> 走到古城东门,吴律师再也坚持不住了,说:“老廖,就在这里打车吧。”</p><p class="ql-block"> 打了一个滴滴车回宾馆,然后我和吴律师下楼去吃铜锅丸子。</p><p class="ql-block"> 我没有胃口,酒喝了小半杯就喝不下去了,菜吃了几口也吃不下去了。</p><p class="ql-block"> 吴律师说:“老廖,你阳了。”</p><p class="ql-block"> 我没有力气说话,眼皮很沉重,我想睡觉了。阴或者阳,随他去吧。</p> <p class="ql-block"> 15号上午处理工作,中午吃了碗面条后,我和吴律师开车去后沟村。</p><p class="ql-block"> 后沟村离太原市区三十公里左右。下高速路后,开了十来分钟,拐上往后沟村去的乡间公路,一会儿就看见了辽远的、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p><p class="ql-block"> 吴律师很激动,嘴里不停地发出啧啧之声,啧了半天,他终于憋出一句话来:“狗日的,好看。”</p><p class="ql-block"> 其实我也很激动,准确地说是我很感动。我一直向往着到黄土高原看看,今天我终于看到它了,它把它的沉默、荒凉、壮美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我面前,仿佛一个久违的老友,迎接着我的打量与端详。</p><p class="ql-block"> 我又想起了我写的《陕北唢呐》:</p><p class="ql-block"> 你来自黄土地</p><p class="ql-block"> 来自层层堆积的荒凉</p><p class="ql-block"> 你来自高原</p><p class="ql-block"> 来自铺向天际的空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你来自岁月冲刷的千沟万壑</p><p class="ql-block"> 来自一个隐喻</p><p class="ql-block"> 来自一个无法摆脱的诅咒</p><p class="ql-block"> 命运支离破碎</p><p class="ql-block"> 到处都是无法愈合的伤口</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当我站在黄土高原上时,才发现这些诗句如此贴切地表达了我此刻的情绪和感受。</p> <p class="ql-block"> 下到谷底,看见一个牧羊人,穿着厚厚的棉大衣,坐在枯黄的草地上。太阳挂在他后脑勺的上空,把他坐着的影子向前投射到他脚下,牧羊人一低头,就会看见自己的双脚搁在自己的影子上。但牧羊人没看自己的影子,他头略微抬起,似乎正望着前方草地上的羊群,望着远处残垣断壁一般的层层叠叠的山,望着山腰和山顶的几孔窑洞,望着更远处的蔚蓝色的天际线。牧羊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坐在天地的空茫中,像一个黑点,静谧而孤独。</p> <p class="ql-block"> 过了谷底,公路曲曲折折,蜿蜒向上,五六公里就到了后沟村。</p><p class="ql-block"> 村里空空荡荡,我和吴律师悠闲地溜达。吴律师无所顾忌地摆着各种造型,让我给他拍照。</p><p class="ql-block"> 吴律师说,这次出来很幸运,到处都为我们清了场。</p><p class="ql-block"> 我说,这是缘分。</p><p class="ql-block"> 后沟村保持了黄土高原传统村落的模样。层层叠叠的窑洞与小院,斑驳的门楣,密密匝匝的小石块砌成的矮墙,枯枝四散的老槐树,一物一景都收容着从黄土高原走出去的人们的乡愁。慢慢地走在村里的石板路上,我的心中似乎也涌起了乡愁。</p> <p class="ql-block"> 回来的路上,吴律师感叹了好多次,说今天不枉此行。</p><p class="ql-block"> 晚上,吴律师说请我吃饭。</p><p class="ql-block"> 出差几天,这是他第一次说请我吃饭,当然应当珍惜,所以我选了一家富丽堂皇的吃羊蝎子的餐馆。</p><p class="ql-block"> 吴律师要了一瓶小糊涂仙,说酒的名字好,糊涂了就成了仙。</p><p class="ql-block"> 担心我几口喝成了仙,吴律师特意给我要了一碗面条,说吃了面条再喝酒,不容易醉。</p><p class="ql-block"> 我很感动,鼻子有些发酸,一筷子一筷子慢慢挑着面条吃。每一口,我都在咀嚼吴律师对我的深情厚谊。</p><p class="ql-block"> 我把面条吃完,吴律师已经吃了六块羊蝎子,而锅里总共就只有十块羊蝎子。</p><p class="ql-block"> 面条吃完我几乎就饱了,吃其他菜时,我不得不减缓速度,控制数量。近两年我吃饭就是这样,吃几筷子就会饱。</p><p class="ql-block"> 吴律师一直大干快上地吃,一锅羊蝎子,我吃了两块,他吃了八块。其他几盘荤菜,我只象征性地夹了两筷子,其余全被他豪放地卷进了嘴里。</p><p class="ql-block"> 吴律师捞衣扎袖,吃得当仁不让,眉飞色舞,舔口搭嘴,吧唧有声。他面前的饭桌上,骨头和餐巾纸堆成了一座小山。</p><p class="ql-block"> 我忍了好久,终于忍不住了,说:“老吴,公众场合,你还是注意一下吃相嘛。”</p><p class="ql-block"> 吴律师轻蔑地看我一眼,哼了一声,端起杯子和我碰杯,仰头喝干,啪的一声把杯子放下,说:“老廖,你这种人活得特别累,总是担心别人怎么看怎么想,连吃个鸡巴饭都要考虑吃相,有啥意思嘛,所以你头发都掉光了。”</p><p class="ql-block"> 我摸了一把脑袋,嘿嘿笑了两声,说:“还有几根,没掉光。”</p> <p class="ql-block"> 十点半左右,我和吴律师把一瓶小糊涂仙喝完,我喝了三两左右,吴律师喝了七两左右。我没糊涂,吴律师更没糊涂。</p><p class="ql-block"> 我拿手机买单,吴律师挡住我的手机,说:“今天肯定我买单,说是请你吃饭,其实是我请自己吃饭,你都没吃啥。”</p><p class="ql-block"> 对于吃饭的事情,吴律师有自己的坚守和原则。</p><p class="ql-block"> 一出饭店大门,我们不约而同地一连打了好几个寒颤,我的牙齿咯咯作响。</p><p class="ql-block"> 路上,吴律师说:“老廖,今天和你去看黄土高原,一路上你都很快乐,好久没看你这么快乐了,我很高兴。作为哥们兄弟,我真的希望你过得轻松一点,快乐一点。今后我们多出来走走,有啥事放不下的嘛。”</p><p class="ql-block"> 我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p><p class="ql-block"> 经过一家吃涮羊肉的餐馆,我透过玻璃窗望进去,好几张桌子都还围着客人,桌子中间的铜锅热气腾腾,让人感到温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