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养的童年

云上飞

时光雕琢着经年，蓦然回首，却惊觉岁月已到耄耋之年。但是，苦命的童年，那抹不去的回忆，总是在不经意间跌入我脑海，终于不由自主地挥毫泼墨几句，以表达对童年启蒙导师的万分敬仰和深情怀念！ 二战期间最惨烈的菲律宾大海战前夕，父亲带着一家人回到福建晋江，逃过了日军的大屠杀。回到老家才发现没有房子住，因为老宅是一座宫式古大厝，清朝时的辉煌早已不在，如今居住着十几户人家，当然就没有海归人的立足之地。祖父出了个绝招，把肚子里的我，指腹过继给远房伯伯，于是我家才有了一个安身之所。命运多舛，死里逃生，但命运送给我的是一个苦命的童年。 有钱的华侨坐大海轮，无钱的华侨坐小轮船，我父亲只有坐小轮船的命。可想而知，海洋里巨浪滔天，小轮船一路颠簸，摇摇晃晃渡过菲律宾海、南海和东海，到达晋江老家时，一家人早已惨不忍睹。当然我也不能幸免。母亲肚子里的一粒“豆子”，飘洋过海，营养不良，没人呵护，到老家后已经孵化成“僵豆芽”！真的，我的身体就长得像僵豆芽一样，也就是俗话说的“粒结”（闽南语，僵蚕的意思）。古大厝里的兄弟姐妹都是圆头方背，只有我是一个另类，长僵了的孩子，所以大家都叫我“豆仔”，哈哈，古代的象形名字！ 抗日战争胜利那一年，父亲只身坐船返回菲律宾，从此天各一方。母亲靠着菲律宾带来的家底，要养活五个子女已经非常不易，那来的钱给我治疗“粒结”？还好母亲信佛，想来想去只有上山求佛一条路。于是带我上灵秀山金相院拜师父，祈望在佛门沾点灵气。“净地何须扫，空门不用关”，因此，小学的每年暑假，母亲都要送我走进这个“空门”，做一个不出家的“小和尚”！ 广爱禅师是我的师父，为人宽宏大量，慈祥近人。他说：对长不好的孩子不能溺爱，最好的办法是放归大自然，让孩子自由自在地吸取天地灵气。于是我在寺庙里非常自由，不需要跟着师父做早课和晚课（念经），常常一个人跑进山林里玩。才六七岁的孩子啊，师父可真放心？其实师父还是不放心，每天做完早课，就急忙到林子里找我，然后给我讲述岩石上的故事（摩崖石刻）。在我还是懵里懵懂的时候，师父已经教我认得好多陌生字，教我懂得许多人生道理，因此，师父是我童年时代的启蒙导师，真正的良师益友。 按现代人的说法，回归大自然就是放养，那么我就是一头放养的小牛，在大山里漫无边际地瞎逛。确实很自由自在，没有人给你说，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是的，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在山里看到很多新鲜事，例如，为什么海边日出的红皮球总是跳上跳下，然后突然窜到天上变成白皮球？为什么“日头”总要下到山的那边？也没有人能够告诉我，山里面有没有住着神仙？山鼠为什么会挖洞？鸟儿为什么会筑巢？水为什么总是朝山下流？白云为什么不会掉下来？……多少孤独的日子里，总是一个人面对天空发呆，就这么好奇，就这么幻想，这就是放养的童年！ 俗话说，上帝会为无助的人打开另一扇窗，比如我长相“粒结”，但记忆力却出奇的好，这就是老天爷赐我的礼物---聪明的脑子。师父讲的摩崖故事，我回到学校后还能够一五一十地讲给同学听，以至于同学们都很羡慕我，经常叫我“小和尚”。每年暑假在金相院呆二个月，回家时总是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把山上的所见所闻，通通打包在脑子里，到了学校再慢慢找老师求解。这样一来，我认识的字和懂得的知识，远远超过小学六年的课程。全是师父教导有方，也是自由吸取天地灵气的必然结果。 在山里放纵惯了，回到学校里上课还真的收不了心。毕竟玩耍是孩子的天性，常常老师的粉笔还在黑板上写个不停，孩子们已在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着结伴做游戏。不过我心里明白，每天的作业一定要做完，每次的考试都要好成绩，千万不能伤母亲的心。幸好我身僵志不僵，老师讲课的内容，我能过眼不忘，都能牢记在脑海里。放学了，一个人呆在教室里，“五一添作五”，一会儿就把作业做完了。然后就肆无忌惮地找小朋友玩耍游戏，一点没有压力。晚上也不需要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做功课，还能为母亲节省点煤油钱。 母亲从小在菲律宾长大，因此在对孩子的教育理念上，与内地人绝然不同。母亲笃信“会读就是会读，不会读就是不会读。”因此对待孩子的读书事，她总是顺其自然，不追杀，不豁限，只是嘴上常说，“要好好读书，长大了才会出人头地！”何加尧校长也经常给母亲吹耳边风，“豆仔这个孩子很聪明，懂得很多，作业天天完成，每学期考试都是第一名。”这样母亲更放心了，也相信自己的理念是对的。于是放学后，我不必关在家里做功课，要么背个竹篮去山地捡柴草，要么拿个小桶去沙滩上挖沙虫抓沙蟹，当然兼顾玩耍，一举两得！ 十三岁那年雨季，我作为村里唯一的保送生，免考去镇上的中学读书。回忆起童年的点点滴滴，任性，放纵，追求，幻想，却发现，成长已慢慢接近，我长大了！小学就这样一晃而过，难忘的六年。中学就这样匆匆而来，新的期望，新的幻想，新的追求…… 文字：云上飞图片：云上飞 音乐：童年（罗大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