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词话卷上 手定稿 (48 —50）

太阳岛诗社

48.史达祖、周邦彦词品

【原文】

周介存谓：“梅溪①词中，喜用‘偷’字，足以定其品格。”②刘融斋谓：“周旨荡而史意贪”③，此二语令人解颐

【注释】

①梅溪：即史达祖。

②“梅溪”三句：出自清代词论家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梅溪甚有心思，而用笔多涉尖巧，非大方家数，所谓一钩勒即薄者。梅溪词中，喜用‘偷’字，足以定其品格矣。”

③周：指周邦彦；史：指史达祖。

【译文】

周济说：“史达祖词中喜用‘偷’字足够以此判定他的品格。”刘熙载说：“周邦彦词意旨荡佚而史达祖词意旨婪。”这两句话使人开颜发笑。

49.梦窗（吴文英）佳语

【原文】

介存谓梦窗词之佳者，如“水光云影，摇荡绿波，抚玩无极，追寻已远”①。余览《梦窗甲乙丙丁稿》②中，实无足当此者。有之，其“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秋怨”③二语乎？

【注释】

①“水光”四句：出自清代词论家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梦窗非无生涩处，总胜空滑。况其佳者，天光云影，摇荡绿波，抚玩无极，追寻已远。”王国维将“天光”误作“水光”。

②《梦窗甲乙丙丁稿》：即吴文英词集《梦窗词稿》，因其以甲乙丙丁厘目，故有此称。

③“隔江”二句：出自南宋词人吴文英《踏莎行》：“润玉笼绡，檀樱倚扇。绣圈犹带脂香浅。榴心空垒舞裙红，艾枝应压愁鬟乱。午梦千山，窗阴一箭。香瘢新褪红丝腕。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愁怨。”

【译文】

周济说吴文英词中好的作品，如同“天光云影，在绿波中摇曳晃动，让人赏玩爱不释手，但要追寻真意却又很遥远”。我阅览《梦窗甲乙丙丁稿》中，实在没有可以与周济的话相符合的作品；如果有，也许就是“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秋怨”这二句吧！

【引用诗词】

踏莎行

[宋] 吴文英

润玉笼绡①，

檀樱②倚扇。

绣圈③犹带脂香浅。

榴心④空垒舞裙红，

艾枝⑤应压愁鬟乱。

午梦千山，

窗阴一箭⑥。

香瘢新褪红丝腕⑦。

隔江人在雨声中，

晚风菰叶生愁怨。

【注释】
①润玉：指肌肤白如玉。笼绡：簿纱衣服。
②檀樱：浅红色的樱桃小口。檀：浅红色。
③绣圈：绣花的圈饰。
④榴心：石榴籽。这里指裙上印着重叠的石榴子花纹。
⑤艾枝：端午节用艾叶做成虎形，或剪彩为小虎，或粘艾叶配戴。
⑥一箭：指刻漏，古代计时工具。比喻时光短暂。
⑦瘢（bān）：指手腕上的印痕。红丝腕：民俗端午节以五色丝系在腕了以驱鬼祛邪。
菰（gū）：茭白水生植物。

【译文】
柔润如同白玉的肌肤，罩着菲薄透明的纱衣。
用罗绢团扇轻轻遮蔽着浅红的樱桃小口。
脖颈上围着绣花圈饰，还散发着淡淡的脂粉香气。
大红的舞裙上，石榴花的花纹重重叠起，
艾草枝儿斜插着舞乱的发髻。

午梦迷离，历尽千山万水，
其实看窗前的月影，只是片刻转移。
手腕上红丝线勒出的印痕刚刚褪去。
江面上的雨声淅淅沥沥，却无法望到思念中的你。
只有萧萧的晚风吹着菰叶，那境味简直就像已经到了秋季。

50. 取其词中语评吴文英、张炎词

【原文】
梦窗之词，吾得取其词中一语以评之曰：“映梦窗，凌乱碧。”玉田之词，余得取其词中之一语以评之曰：“玉老田荒。”

【译文】

吴文英的词，我得以取他词中的一句话来评定，是“映梦窗，零乱碧”；张炎的词，我也得以取他词中的一句话来评定，是“玉老田荒”。

【引用诗词】

秋思•荷塘①为括苍名姝求赋其听雨小阁

[宋] 吴文英

堆枕香鬟侧②。

骤夜声、偏称画屏秋色。

风碎串珠③，

润侵歌板，

愁压眉窄。

动罗箑清商④，

寸心低诉叙怨抑⑤。

映梦窗，

零乱碧。

待涨绿春深，

落花香泛，

料有断红流处，

暗题相忆。

欢酌。

檐花细滴。

送故人、粉黛重饰。

漏侵琼瑟，

丁东⑥敲断，

弄晴月白。

怕一曲《霓裳》⑦未终，

催去骖⑧凤翼。

叹谢客⑨、犹未识。

漫瘦却东阳⑩，

灯前无梦到得。

路隔重云雁北。

【注释】

①荷塘：即毛荷塘，作者词友。

②堆枕香鬟侧：化用欧阳修“绿鬟堆枕香云拥”句。

③串珠：既指雨，又形容歌声。

④罗箑（shà）：罗扇。清商：五音之一，清越的商声。秋于五音属商，故此指秋风。

⑤怨抑：指幽怨抑郁之情。

⑥丁东：既指雨声，又指乐器声。

⑦霓裳：即《霓裳羽衣舞》。为唐玄宗所作之曲，用于在太清宫祭献老子时演奏。

⑧骖：三马驾车。

⑨谢客：指谢灵运。小字“客儿”， 时人称谢客。这里代指自己。

⑩漫瘦却东阳：自己再瘦也不会像沈约那样。东阳：即沈约，南朝吴兴武康人，多病，以瘦称。在此亦指代词人。

【译文】

美人侧卧，带着幽香的发髻懒散地堆在枕上。

夜晚，骤然一阵雨声，与画屏秋景相得益彰。

秋雨就像断线珍珠似的四处迸跳着，

连日阴雨，空气湿润，使歌板因受潮而发出喑哑声，

伊人也因无聊而愁闷，不由得紧锁起双眉。

在梦中她轻摇歌扇，低吟浅唱，

低声倾诉自己心中的怨抑；

碧纱窗上晃映着她歌舞时的零乱倩影。

等到了春深绿浓的落花时节，

恐怕“括苍名姝”这位有情人，

也会效法唐代宫女韩氏，用“红叶题诗”。

相对饮酒清秋夜，

檐上细碎雨珠，好像离别人的清泪。

为送别荷塘（故人），强打精神，反复梳洗打扮仪容，

钟漏与琵琶形成交响。

雨声漏声音乐声叮咚，

迎来雨过天晴风清月白好时光。

只担心，《霓裳》一曲尚未了，

却已有“骖骑”来催促荷塘及早远行了。

只可惜我还没有能够与你这位“括苍名姝”见上一面。

因此尽管我想得像沈约那样消瘦，

还是无法想象出你与“听雨小阁”的庐山真面目，

所以说我与你（指名姝）好比是“路隔重云”的大雁一样 远隔在天南地北啊。

祝英台近•与周草窗话旧

[南宋] 张炎

水痕深，

花信足。

寂寞汉南树。

转首青阴，

芳事顿如许。

不知多少消魂，

夜来风雨。

犹梦到、断红流处。

最无据。

长年息影空山，

愁入庾郎句。

玉老田荒，

心事已迟暮。

几回听得啼鹃，

不如归去。

终不似、旧时鹦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