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草木中去

潇湘听雨

　　爱人的退休生活，从轻松自在，到百无聊赖，不过半年时光。接着，智能手机成为她新欢的过程，对于没多少爱好的爱人来说，真是悄无声息，水到渠成。看爱人“一机在手，天下我有”的架势，貌似不宜用“玩物丧志”的道理，来说服一个退休者，远离掌中爱，另寻心头好。我只能慎重提醒她，过分沉溺，要小心“手机刺客”。爱人将信将疑。

后来，别人的教训，开始在爱人身上逐渐得到应验。她眼睛花了，便去配眼镜；腰酸背疼、脖子僵，又做艾灸。这些治标不治本的法子，怎比得了“放手机一条生路，就是给自己一条活路”的辨证疗法呢？爱人不听。直到她在电子秤上频频惊呼：体重增了半斤，又长了斤半！爱人在衡器上涨的数字中，读懂物极必反的道理。我则在她大呼小叫里发现，女同胞有一种态度：对待头痛眼花，那是得过且过；对待体重管理，必须斤斤计较。

爱人开始寻求状态改变。我建议去种菜，她居然积极响应。种菜得有地。可这些年，宿舍前后左右，原先那些大大小小，荒芜着的空地，已被邻居们捷足先登，见缝插针地种上各色菜蔬。想开辟一块新地，难于上青天。

爱人难为无地之稼穑。芒种来时，无计可施的她，把我刚空置出的数只花盆，迫不及待就栽上网购的菜秧。辣椒，西红柿，一盆一苗，和我种的花木，一溜摆在院墙上。两盆黄瓜则放到防盗窗上，以便藤蔓攀爬。

棵棵菜秧在她的培育下，一天天长高，开枝，爬藤，直至开花。但想不到，等待半个夏天，除了收获两根不标致的黄瓜外，茐茏的辣椒和西红柿，只见它们花开的样子，却不见它们挂果，最后与我种的花木一样，沦为墙头的观赏植物。

爱人跟我归结原因，一是种苗不靠谱，一是盆栽的小环境，不利瓜菜成长。忧她刚踏上岸的一只脚，又缩回手机泥淖去，我赶忙附和称是，同时向她展望前景——我们定能觅得一块菜地，期待她亲手种出菜蔬，端上餐桌的味道。

踏破铁鞋觅菜地，得来全不费功夫。白露时节，隔壁文姨和杨叔老两口，总归力不从心，把手头伺弄过七八年的数畦菜地，匀了一小块出来。爱人在电话里难掩兴奋，催着准备工具和种子。

我得空去趟老街，转了一圈，也未寻得一把趁手的锄头。后来在岳父母的鸡舍里，取一旧锄，锈迹斑斑。疑尚能用否？老人言，他用过十多年，好使。又特地去正规种业公司，买应季的菠菜、芫荽、小白菜种子，各百克。考虑没有草木灰打底，遂购十斤复合肥，一并交与爱人。

　　事先招呼过，我来挖土。爱人锄头到手，第二天就把土翻了。几十年没握锄头把的她，双手磨出水泡，还兴致勃勃拉我去看翻过的地，不时比划如何在巴掌宽地方大展宏图。其时，邻居们的菜地，已播种，秧菜。

平整土壤，施上复合肥，分三区，均匀撒下菜籽，把表层土稍微扒拉一遍，再浇透水，菜就算种上了。气温高，听说芫荽发芽慢，播种前，爱人从老乡那取得一经，将芫荽种子冷水浸湿，用湿帕包裹，置冰箱冷藏七十二小时，可加速萌芽。今年旱情重，土壤保湿的办法，邻居用遮阳网这类洋玩意，我们使土法，用乡下稻草覆盖。

等待种子萌芽过程，只需保持土壤湿润即可。爱人早晚浇水，用带莲蓬头的洒水壶，细雨如酥般滋润，不像邻居们用水管，搞大水漫灌。她说那样会板结土壤，不利种子发芽，也不利作物生长。三天过去，土里不见响动，爱人恐哪步操作不当，妨碍菜种发育。我安慰她，顺应自然，好菜慢出来。

第五个清早，我携晨曦踏进菜园。黄色稻草覆盖的袖珍菜地，夹在高低错落、形状各一、支着绿的、黑的遮光网的菜土中间，很是起眼。我在土边勾腰，惊喜发现，枯软的稻草缝隙间，菠菜和小白菜，已冒出疏疏朗朗的、浅浅的绿。这个变化，仿佛发生在一夜间。翌日，爱人告诉我，芫荽也出芽了。邻居的香菜，还在土里睡大觉呢。这个速度证明，爱人的确取到真经。

连续高温天气，怕秧嫩的菜苗晒坏，爱人居然折来树枝，插在菜地挡荫。我以为，春夏秋冬，露天而生的菜蔬，应时而长的过程，就该接纳当季的气候，酷暑严寒，雨露霜雪，该承受的承受，该得到的得到。有别于工业大棚千篇一律的味道，时令淬炼出植物特有本味，才是人间一碗独具个性的烟火。

爱人给菜地浇水、施肥、除虫，每个环节，步步精心，只为吃上一口安心蔬菜。她早晚淋菜，仍然用洒水壶。尽量少施化肥，多用农家肥，诸如鸡粪，发酵的淘米水等。对付虫害，一定不打农药，坚持手工除虫，或者喷自制辣椒水，橘子皮水。功夫不负有心人，爱人打理的三平方菜地，长势喜人，赢来夸声不断。搬了十来年菜的老邻居，表扬她把菜种出新高度；爱人的姐妹群，则把她赞美出花样，说她人长得好，所以菜长得好。我只评价我家的菜：一枝独秀。

适时的赞扬使人身心愉悦，也让人信心倍增，干劲十足。菜土里乐此不疲的爱人，又开始盘算种第二班菜，还不忘将空花盆插上碧茐绿蒜，我那些花木的养护，也顺带接管下来。

人间一趟，不如意常八九。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背一张琴，拎一壶酒，对一溪云，去留无意，宠辱不惊，这种超然物外的高阶之乐，非凡夫所体验。俗人点滴快意，无非在用力活着的间歇，信手拈来，几盆花草，一杯清茶，半卷闲书，于方寸之间，寻些欢娱心绪，为一地鸡毛的生活作点缀。凡此须叟之乐，设若有些雅，那就到自然草木中去，到泥土里去，见天地，见四季，见众生。忙中有闲，闲中有得，得乐，得健康，不亦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