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日记】木棉花见证了你的青春年华

宋正刚

　　9月15日佛晓，越南蒋金地区（军事坐标58.91）袭击捕俘战斗开始了。三连侦察兵成功捕捉2名越军，由于被俘越军拼命挣脱嚎叫，立刻被住房内敌人发觉、遭敌疯狂反扑。激战中，若干名越军被当场击毙。张建刚副连长为掩护战友，被敌人投掷的手雷击中腿部身负重伤。

回撤途中有名俘虏一直反抗，捅几刀仍无济于事，被迫将其击毙。另一名俘虏软文进，清早只穿件外衣从住房出来小解时被侦察兵干净利落生擒。

每次执行战斗任务，排长都让一名老兵带一名新兵负责班排驻地留守值班，这次配属三连战斗出发前，排长杜国民执意让我带新兵靳怀生留守。参加战斗的战友们14日下午出发的，如果战斗顺利，15日晚间就该撤回驻地。

15日中午，两辆军车满载着全副武装的侦察兵途经八布营房门前朝三连方向驶去。我顿觉情况不妙，询问得知他们是杨万二连的，现在去三连增援，说是这次战斗挺激烈，可能有负伤的。这时，排里电话响了，连队司务长通知各排留一人看家，另一人带冲锋枪和水壶准备出发，掩护1挺高射机枪迅速前往阵地，前出到越南境内接应侦察三连战友。

没啥犹豫的，拎起冲锋枪，我对新兵靳怀生说，你看家，我上！

中越边境群山相连，地形复杂，山高坡陡，蜿蜒曲折，杂草丛生。军车只能把我们运送到边境附近的云岭村。下了汽车，随其他班排5名战友沿着崎岖的羊肠小道徒步前进，经过荒田村再往山上走不多远就是边界山脊。

　　天气十分炎热，每人还扛一箱沉甸甸的高射机枪子弹，没走多远已浑身冒汗，呼哧呼哧大喘粗气，衣服很快湿透了，偶尔停下来歇歇脚、喘口气继续前进，轻易不敢喝水，要是敞开喝，恨不得一口气把一壶水喝完。

途中遇到一名被当地老百姓抬下来的伤员（侦察兵），只见这名伤员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头部（用纱巾）、腰部（用腰带）和脚部被绑在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棍上。

　　见此情形，我急忙上前向一名随行护送的侦察兵询问这位伤员伤势怎样，却没吭声。又追问一句才回答：“不要紧！”。事后，我真后悔当时的追问，因为这名“伤员”早已牺牲了。

　　牺牲的这名战士叫宋淳哲，吉林和龙人。当时他随接应组几名战士一起押着越军俘虏软文进往回撤，当他们在一块空地上坐下来稍事休息时，不知从哪“砰”地打来一枪，正中宋淳哲前胸，他当即倒在了地上。战友们惊讶地急忙上前为他包扎，可怎么也止不住从宋淳哲胸膛向外喷流的鲜血，任凭战友们拼命哭喊他的名字，宋淳哲始终没能把自己的眼睛睁开。他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就匆匆地走了，走完了自己22岁的短暂人生。

宋淳哲中弹时，正巧被随行录像的战士扛着摄像机录制了下来。从录像带的画面里清晰看到有名战士手持冲锋枪蹭地站起来，随着一声极度悲伤地凄厉哭嚎“啊——”转身向回跑去，他要与敌人拼命，幸亏被战友们摁倒在地，许久才冷静下来。

15日下午5点多钟，三连1名手持狙击步枪的战士姜根权路过我们火力掩护组，与他老乡聊了几句，说是领导让他到前面去，还说他枪法好，能多打死几个越军。姜根权走后一小时，一名撤回来的侦察兵说姜根权负伤了。隔了半小时，又一名撤回来的侦察兵说姜根权牺牲了。什么？刚才不是说负伤吗？一会儿说负伤一会儿说牺牲，到底咋回事？别瞎说！

15日晚8点，前来增援的侦察连50名侦察兵借着夜色的掩护出境了，需一直搜索到天生桥附近，寻找和抢运侦察三连伤员。

天生桥在越南境内，是侦察兵回撤的必经之路，白天侦察兵曾在此遭敌交叉火力拦截，急切呼唤火力支援。从指挥部望远镜里隐隐约约看到2辆卡车、1辆白色汽车在对面越南境内一座山上行驶（越南野战增援部队），一群人下了汽车，蚂蚁般聚在一起（应该是集合队伍）。就在此时，火力掩护组发射的迫击炮弹落向敌群和守敌阵地，敌人炸了锅似地四处逃窜。与此同时，敌1门“60”迫击炮、1挺机枪已被炸飞、1栋驻兵房被炮弹击中冒烟起火。看到弹群在敌人阵地处处开花，侦察兵激动不已，借助火力掩护，迅速闯过了天生桥，但又增加了几名伤员。

　 16日0点，深更半夜，排长杜国民安排我和于成忠负责阵地外围警戒，累了一天真是又困又乏，直打瞌睡。夜，出奇地安静，仿佛这里什么都未曾发生，只有虫鸟蝉鸣和树叶唰唰响动。这时不远处山坡传来噼里啪啦脚步声，隐约听到一些人在忙乎着什么。原来是抬回伤员了，正简单处置伤情随后快速回送。

我立刻打起精神，借着昏暗的夜色，沿着黑咕隆咚的山坡走过去察看情况，快走到跟前时，隐约看到脚下有人躺在地上睡觉，使劲一迈腿跨了过去。有位战友伸手扶了我一把并告诉我躺地上的就是姜根权，已经不行了，牺牲了。啊？怎么放在这没人管呢？都在忙乎别的伤员呢，等会儿马上都抬下去。哦哦，万幸，万幸刚才我没踩到遗体，否则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经连夜清点人数，只有张建刚副连长仍在敌境，不过张建刚副连长已于15日13时45分因失血过多壮烈牺牲，他曾在几次昏迷苏醒后都想喝点水、水、水，却一口也没喝上，水壶全都空了。

　 16日早，云南前指总机“扬河”向侦察大队通报敌情：越军已向将金地区增派了兵力，并调集了大口径火炮，越南河宣省辖区一线部队宣布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另外，火力掩护组在昨天的炮击中摧毁越军一个隐蔽指挥所致使越南蒋金地区之敌曾一度与外界中断联络。

　　越军是不会甘心失败的。但此刻谁也猜不透敌人是想全面加强防御，还是要孤注一掷硬拼。继续派侦察兵出境抢运张建刚副连长遗体尽管有可能陷入越军埋伏，但大队领导依然坚定决心：“绝不能把遗体留在越南。我们是活着一起上前线的，就是死了，也要把骨灰带回去”。

16日上午，云南前线第2野战医院医疗所的救护车直抵云岭村，做好了随时救护伤员的一切准备工作。

16日11时许，火力掩护组开始不间断地向战场进行监视控制射击，以阻止越军向张副连长遗体靠近，打乱敌人的兵力调整部署，瓦解敌人企图在遗体周围设伏设障的阴谋，为侦察兵夜间再次出境抢运遗体提供保障。

不知为什么越军调集的大口径火炮始终没敢轻举妄动，否则我们火力掩护组必将成为首选打击目标。话说回来，云南前指已及时获取情报并做了准备，一旦越军大口径火炮开火，我后方炮兵一定会快速锁定敌重炮阵地诸元将其摧毁。

　　16日晚，天刚一入黑，侦察大队组织近百名侦察兵在三连一名战士的带领下，分成若干搜索组再次勇敢无畏潜入越南（张副连长牺牲后，这名战士把遗体藏在了石缝中，用树枝进行了伪装）。

　　17日早6点，侦察兵用担架抬着张建刚副连长（河南固始县人，时年26岁）遗体一步一步磕磕绊绊撤了回来。张副连长的遗体用一条军用毛毯蒙盖着，虽看不到他的面庞，但他那刚毅的身躯，仿佛像一座直冲云霄的山峰，已毅然耸立在祖国的边塞。张建刚，你用年轻的生命践行了自己的誓言，你勇敢顽强的战斗精神和冲在前、退在后的大无畏英雄品格，为鲜艳的“八一”军旗增添了灿烂光辉。

　　9.15越南蒋金地区袭击捕俘战，共有三名战友牺牲，重伤4人。每位牺牲战友从眼前被抬下去，大家都自动起身肃立，默默地目视相送。没有谁哭泣，没有谁因此而胆怯，谁都要为牺牲的战友报仇。

　　（第13侦察大队为“9.15”战斗牺牲战友举行追悼会）

每当旱季花期，云南中越边境崇山峻岭的干热河谷上，鲜红如血的木棉花漫山绽放。木棉花又称攀枝花、英雄花，她傲然挺立在南疆沃土，与火红的朝霞染红天地，辉映着祖国边陲壮丽山河，既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又是一首前线将士们浴血奋战的诗篇。

1988年9月 麻栗坡 八布 宋正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