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头原是武汉一家国营储运公司的副老总,退休后就在家养老,和大儿子怀货一家住在一起,家事有婆婆媳妇操持,每天百事不管,可以翘到胯子玩。早上到公园锻炼,下午到街道茶舍摸麻将,有时高兴了还和社会朋友唱上一两嗓子, 虽然冇得蛮多人看,但也还有不少的巴掌声,他的一点虚荣心可以得到满足。本来无官一身轻,退休了冇得杂八事情缠身,自己觉得过得蛮滋润,不料小儿子贱货来电话说孙子华华要上小学了,每天要人接送,他夫妻俩工作忙,接不过来,嘴巴上说是接两老到深圳玩些时、开开眼界,实际上是要 给娘老子派任务。如今当老人心里都是净的,方老头晓得小儿子一家的盘算,孙子华华又是个满讨人喜欢的孩子,圆头圆脑大眼睛,像个瓷娃娃。年纪不大会说话,嘴巴蛮甜。一见面总是逗得方老头心里熨帖了。方老头想到儿子们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儿子贱货的几个伢都大了,可以不要老人照顾,大儿子又一个劲儿地打抽承,这样两老就来到了深圳小儿子的家。<br> 深圳是个新型城市,居民有土生土长的,也有来自四面八方的,一到深圳,方老头处处觉得新鲜,首先是讲话不自然,要先想好了再说,因为要夹广东话和普通话,广东话是犟舌头的话,一时半会学不倒,普通话还好憋一些,这样方老头爹爹婆婆两个也开始要紧不慢、拿腔拿调地说话了,不是要摆身份,而是怕话一讲快了,意思就说不清楚了,所以武汉人笑自己讲普通话是“弯管子”。 小儿子夫妻俩都是外企公司的白领高管,经济条件相当不错。有好房好车。孙子要上的学校是所贵族学校,双语教学。老师们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教学质量蛮高,以后到重点学校的升学率有保证。小儿子他们是选了许久才挑中这所学校的。方老头也查了这个学校的介绍和外观规模。知道这是个好学校。好是好,就是离住处太远了,校址在郊区,几步路就可跨到东莞,开车不堵的话起码要半个小时。其实住处附近的公立小学就有学位,但小儿子夫妻俩的观点是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宁愿舍近求远,也不怕学费贵。他们担心接送孩子上学把自己的工作耽误了,就想到现在身体尚好的方老头,方老头原来在公司是头头,又管调度,开车技术是老格子了。儿子媳妇都放心。<br> 今天天气闷热,方老头才在双杠上做完十个“摆浪”,汗水已浸湿了秋衣。他匆匆地一边揩着汗一边收拣着木哑铃和跳绳。“方经理。要打道回府了?”练友打着招呼。<div>“该走了,送孙子上学去”。他挎上小双肩包,向练友们挥挥手,赶紧向公园外走去。公园离住处半站路,走快一点,不要十分钟就可到停车场了,怕时间来不及,也不用上楼换衣服了,他带着汗味钻进了那台接送专车老桑塔纳,刚发动车子,老伴领着孙子已来到了车前:“老家伙,你怎么才回来?害怕你出了什么事呃!“<br>“能有麽事?多悠了一会儿。怀货他们呢?”他问的小儿子和媳妇。 “他们开车先走了。”<br> 孙子钻进车,第一句话就是“咿呃——好大的汗气呀,开窗子,快快快!吐空气。”方老头急忙降下车窗,孙子才像个做官的舒服地往后靠在座位上。“狗、狗、狗!”这是发出了出发的英语指令。“耶是!”方老头也憋着港式英腔回应孙子的发令,只见他熟练地掌握方向盘,左打一把,右打一把,几把后就溜耍地开出了地下车场,迅速往北边的双语学校驶去,清晨同向的车辆不多,道路宽广、视野良好,方老头的职业习惯,一握上方向盘就神气十足。脚下油门不自觉地踏紧,速度一下就到80码了。“风太大了,把车窗关上!。”孙子又发令了。<br></div> “你自己不会关?”方老头不满地回了一句,孙子不情愿地用小胖手按在了按钮上。半个小时后,车子已驶过学校的指示路牌。离学校大门还有100多米远。孙子就要停车下人。方老头说还有几十米呀,到门前停吧,少走点路,免得迟到。孙子叹口气,小大人似地:”唉,你不懂——” “麽事不懂呀?”方老头心里纳闷。因孙子总是不让把车开到校门前。<br> 下午三点半,方老头正准备出车去学校接人,孙子打电话回来了,也不称呼他,直接就吩咐;“下午放学你不来接,叫爸爸来,”“为麽事?你爸爸不是冇得空吗?”<br> 孙子又说:”他要来不了,就要妈妈来!”方老头急了,“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学校要请家长?”<br> 孙子电话里倒急了,“不是不是,你让他们随便哪个来都可以,帮我送人。”<br>“好好好,我给他们联系”。要送人,我不是现成的吗?方老头一边疑惑着一边马上给儿子媳妇打电话,果然儿子抽不开身,媳妇说她想办法。最后是媳妇接的孙子,方老头心里有了个疙瘩,我这大一把年纪,相貌堂堂,还当过虾子领导干部,未必还见不得人?难道是哪里把孙子得罪了?他前思后想,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与婆婆嘀咕了一盘。<br> 孙子回来开开心心的,没有不高兴的样子,方老头就放心了。原来媳妇去接孙子时,还捎带接送了他的两个女同学,<br>人家姑娘伢住坂田的富人别墅区,顺路,不然回家就太晚了。<br> 晚饭后,听到孙子在儿子房里“片赖”,哼哼唧唧要苹果。方老头一看冰箱,果然没有苹果了,马上自作聪明到路口超市买了一盒说是加拿大进口的品种回来。孙子还在半哭半磨叽:“我要苹果、我要苹果……”老伴赶紧削了一个苹果送过去。孙子反而更烦了:“不是这个苹果,要那个咬了一口的……”老伴糊涂了:“要哪个咬呀?这是刚买的进口苹果,又香又甜!”儿子拉住老伴:“妈,莫管他,他吵的是要苹果手机。” 听着儿子一句接一句的教训言语,方老头才了解到孙子这个小小鬼头也有了思想变化。他的学校是贵族学校,伢们从小就滋长了比排场比高档的虚荣心理,孙子之所以不让方老头把车开到校门前,是嫌车太低档了,那天接送的那两个女同学,家里都是开公司的,有钱,所以他要爸爸去(开的大奔、)或是妈妈去(开的宝马、)不掉价。那两个女孩平时接送都是奔驰、保时捷之类的高档车,用的手机都是苹果12的,还是彩色的,孙子就动了心,想攀比,他有个手机是儿子用过的华为,方老头看比自己用的荣耀都好,孙子为了向姑娘伢看齐,就要换成苹果的。这不是个好苗头,儿子媳妇当然不答应。方老头一想是不能惯嗜他。有儿子媳妇管教,他也不好插嘴。还有一样,儿子一家为了孙子学英语,在家要营造语言环境、异国氛围,首先每个人都起了外国名字。儿子叫托尼、媳妇叫芬妮,孙子喜欢吃鸡,自己起名肯德基,媳妇给他改名焦尼。他喊自己的父母是爹地和妈咪,有时就是托尼、芬妮地直呼其名,叫方老头就更是邪完了,叫什么“管道发热”!叫老伴是”管道抹黑”。方老头听得好不自在,要他改口叫爷爷、奶奶或者用武汉话叫爹爹、太,他就是不听。儿子媳妇也由着他。<div> 有时儿子媳妇谈家事也用英语,方老头就益发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了。有天方老头为看足球电视节目岔了一句嘴:“中国队当年还是不错的,有容志行、古广明、李富胜那批球员蛮不错,可以算球星。谁想那胖孙子找了一句:“‘管道发热’,你‘奥特’了”,现在中国队冇得球星,他们比梅西、西罗差远!。”</div><div> 方老头不懂英语,但学过俄语,他知道奥特是出局、外行、不懂的意思、随口笑着带了一句渣子:“个小杂种。就你会充人!我晓得贝利、马拉多纳!”</div><div> 武汉人的习惯,上人说下人,带一句骂是很亲热的平常话。谁料媳妇是个上海人,她倒见了疑。她问儿子,小杂种是什么意思,儿子不好解释,就说就是“小赤佬”。媳妇认为孙子没有说错话,为什么要挨骂?有些不依,又怀疑公公婆婆话里有话,说自己不检点,就用英语与儿子辩起理来了,儿子要他不要讲了,她依然叽里呱啦不停嘴,方老头看到这里,就知趣地拉着婆婆走开了。事后,他听了儿子半天的埋怨和分说,从此再也不敢带渣子了。这一来头上就像卡了金箍罩,说话更不随意了。渐渐地自己觉得过得好累,动了早点回武汉的念头。<br>转眼之间,孙子快放寒假了,不用接送上学了。方老头在家里就显得有些多余,无所聊赖,他与老伴商量,回武汉去快快活活过个年,问小儿子过年回不回去,儿子媳妇说先定好是回上海娘家过年的。方老头说,那就不勉强了。大雪节气的头一天,小儿子一家把方老头和婆婆送到了深圳火车站。在96次动车软卧车厢门口,胖孙子拉住方老头的手摇着说:爹爹莫走!听到爹爹两个字,方老头心里一热,眼泪竟在眼眶里转了起来。这是久违的称呼呀!看着胖孙子,方老头也有些不想走了,他抚摸着孙子的头。轻轻地说:“放乖些!我们过了年再来!”。火车开动了,越过了站牌,驶出了车站,掠过了一根根电线杆,方老头看着后移的高楼大厦,想着孙子的身影,思索着一个问题:孩子们的起跑线到底在哪儿呢……<br></div><br><br>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div>2022年12月13日</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