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的秋天，遇见《卖花姑娘》

思君

我是因为喜欢秋天才会出生在勃勃生机的四月吧？！春天，争先开着的花、长出嫩芽的树、聚拢成棉絮般的云彩、卯足劲下的雨都是想给秋天奉上一份大礼。秋天最让人欢喜的不是金黄的树叶挂满枝头的那份唯美，也不是最后一茬的格桑花努力吸吮阳光的养分而开的灿烂，1972年秋天的欢喜来自于刚挖出来的土豆、红薯埋在铁炉子漏下的灰里，等待烤熟的过程中，那诱人香味撩拨起的小小幸福和雀跃。秋天更让我欢喜的是——中秋节、国庆节都在它的怀抱里，意味着可以穿新衣，吃月饼，看电影。七十年代初，单调的生活除了晚饭后听大人们讲故事，跟小伙伴捉迷藏，星期天从铁栏杆底部钻进人民公园捡树叶做书签之外，就是母亲单位包场看京剧样板戏《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饭后，早早守候在人民剧场或者乌兰恰特剧场等待检票的兴奋绝对不亚于过春节的那份心情。能看一场样板戏，无论重复多少次，那都是那个年代里唯一的浪漫和期待。对我来说，记忆深刻的却是这年的九月，一部朝鲜电影《卖花姑娘》。“卖花姑娘日夜奔忙手提花篮上市场走过大街，穿过小巷卖花人儿心悲伤 一片赤诚无限希望花儿多香多芬芳卖去鲜花换来药汤救治母亲早安康 金达莱花遍地开放鲜花长在山崖旁多少泪水灌溉土壤换来百花无比香……” 朝鲜电影《卖花姑娘》在中国首次上映，场场爆满，盛况空前。几乎成了每个家庭街头巷尾谈论的首要话题。“你看过电影《卖花姑娘》了吗？”“一定要去看啊，太感人了！”那一年的秋天，电影带来的悲伤情绪弥漫在空气中，跟“自古悲秋风寂寥”组成了应景的氛围。影片的主人公是花妮，花妮是贫苦农民的女儿，父亲在八年前累死在裴地主家，哥哥哲勇又去当了八年长工。妹妹顺姬因为饥饿难忍捡了地主家掉在地上的一颗枣，被狠毒的地主婆推倒在炭火盆上烫瞎了双眼。至今我还清楚的记得当时电影中有一段画外配音解说：“人们都说，只要心诚，石头也会开花的……难道说花妮的心还不诚吗？难道说花妮的心还不真吗？” 花妮的哥哥哲勇一怒之下烧了地主房子被捕入狱。六年后，花妮替积劳成积的母亲当了女佣，受尽折磨，一次在卖花中被地主发现，拐卖给女工招收处。药店店主送花妮一副药给母亲，不想地主又追来，母亲含恨而死。花妮去监狱看哥哥，却被告知哥哥已经“死了”。妹妹顺姬被地主的狗腿子骗入深山，推入沟中。花妮回来不见了妹妹，便去找地主算帐，被打昏在地。后来，姐姐为了给妹妹治病，到街头上去卖花，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寒风刺骨雪花飘飞，姐姐妹妹在苦难中煎熬。投奔革命军的哥哥终于回来了，在街上遇上了侥幸没死的顺姬。他带领乡亲们救出花妮，歼灭了敌人。终于解放了，兄妹三人团聚在一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我依在母亲怀里抽泣，电影院里所有的人都在抽泣。当看到顺姬被狠毒的地主婆推倒在炭火盆上烫瞎了双眼，我再也忍不住了，不顾一切地哇哇大哭起来。母亲抱紧我，安慰说：“傻女儿，这是电影，不是真的，是演戏呢……”可我仍然哭个不停——顺姬和姐姐太可怜了，她们的妈妈太可怜了，她们的哥哥也太可怜了…… 7岁，我幼小的心灵第一次感受到“悲惨”，“可怜”，“难过”这样的情感元素，那是我来到这个世上从没有过的感受。我从呱呱落地到背上花书包走进学校，我拥有父母的疼爱，有爷爷奶奶的呵护，有漂亮的裙子，厚实的棉衣，有温暖的火炉，有填饱肚子的饭菜；我感知到的世界就在四合院四周房子围起来的空间里，在母亲和父亲上班的新民街、通道街狭窄的长长街巷里……我无法得知这些以外的世界和从前的世界里都发生过什么？！ 从电影院回家的路上，母亲紧紧牵着我的手，哭肿了眼睛的我紧紧地跟在母亲的身边。三十年后，换成了我牵着母亲的手。我牵着母亲的手，带着她去我的公司上班、见客户，半夜卸货进工地；我牵着母亲的手去大姨家果园摘葡萄、走亲戚；去秦皇岛、北京故宫，回老家右玉；去看应县木塔、龙门石窟……我牵着母亲的手，驱车几千公里去兰州看望上大学的她的外孙；去看黄河、去品银川的爆炒羊羔肉…… 1972年的秋天，因为遇见了《卖花姑娘》，我渐渐懂得了人间疾苦，感知了亲人的重要并且用一生守护与生俱来的那份善良和同情心。成长的过程中，这样能启迪我的画面和故事还有很多很多，每一个长大的瞬间都刻骨铭心。我知道：删除一生中任何一个瞬间，我都不能成为今天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