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往事1946（五）进南京

伯劳公GM

此文献给从艰苦战争年代走过来的奶奶和父亲。 你们虽已去世多年，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关于你们的那些往事，没能忘记你们的恩情！ （此文根据父亲病中口述笔记整理） 　　 1949年4月21日下午5时半，整个长江中、下游的北岸然突然间万炮齐射，惊天动地，渡江战役开始了！解放军二野和三野的百万大军在上千公里的江面上同时横渡，创造了人类争战历史上无以伦比的奇观！ 很快，敌人的江防多处被我军突破，有三路兵力突到南岸后迅速合围南京。敌“京沪杭警备司令部”总司令汤恩伯见沿江防军面临被分割围歼的局面，被迫下令撤退。曾被蒋军号称“固若金汤”的长江防线被我军突破。 南京国民政府的要员们都逃走了，主力部队也弃城而去，只剩下很少部队守城。 4月23日凌晨时分，第三野战军所属35军103师的侦察兵进入南京，占领了总统府。敌少数守军，一触即溃，35军于23日一举占领了南京。 35军的主体是在济南战役中战场起义的原国军部队，经过新式整军后，与华东野战军鲁中纵队合编，成为解放军一支英勇的部队。 浦口一带正对南京，是敌人的江防重点地域，我军在总攻发起时用重炮对南岸进行持续炮击，但没有把这里选为突破口，而是从两侧突破包抄南京。 南京守军怕被包围仓徨逃跑后，较近的35军迅速赶到浦口过江直插南京。金陵支队24日半夜随35军后续部队在北岸的浦口码头乘船到南岸下关码头起岸，顺利开进南京市。 父亲亲眼目睹并经历了那个“百万雄师过大江”,“天翻地覆慨而慷”的壮丽、恢弘的历史场面。后来获得了解放军华东军区颁发的渡江胜利纪念章。 进入南京后，金陵支队的队员们被派到各政府部门实施军管。父亲被派到“南京市房产管理处”，不久后改为名“南京市地政管理局”，任军代表和管理员。宣传执行党的政策方针，接收利用旧职员，尽快让城市的各项工作职能恢复正常运转。 这是一项非常专业而又比较复杂的工作，困难很多。然而上级组织分配的工作，绝不会讲条件讲价钱。 共产党人此前有谁执过政？我们就是要用自己的双手开辟一个崭新的世界！ 那段时间上级经常组织专业方面的学习，培训，父亲他们那一批人很多都是江苏人，大家都以为今后就要在这里工作下去了。 战争形势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渡江战役胜利后人民解放军继续以摧枯拉朽之势向敌人发起进攻，很快解放了长江以南的大片土地，而这些地方过去长期都在国民党统治下，急需大量的优秀干部到这些地方去完成新政权建立工作。 中央军委已经命令第二野战军做好夺取大西南的准备。七月二野在南京组建西南服务团。为解放大西南做好干部准备。 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南服务团名称看上去像是一个团级编制，实际上人数为17000多人。其中从各个部队抽调了6100名老战士组成各级干部和骨干。在江苏的南京、上海等城市招收了11000名大学生、高中生和部分专业技术人员。这是我军自建军以来成立的第一支文化水平最高的部队。 西南服务团级别规格很高。总团部主任由二野副政委宋任穷兼任；副主任有张霖之、曹荻秋、彭涛等军队的高级干部。 在地政局当军代表三个月后，7月下旬父亲被抽调到西南服务团二支队队部。二支队的支队长兼政委李大章，是四川省合江县鹿角溪人。早年曾到法国勤工俭学，是个资深的老革命；副队长是杨寿山。父亲在队部供给处任粮秣员，排级，相当于现在的团后勤处军需助理。 　　 父亲给家里写了信，说他现在在南京工作了，因公事很忙不能请假回家。 让父亲没有想到的是不久后奶奶竟从苏北赶到南京，而且找到了父亲。 一个四十出头的农村小脚女人，身揣儿个饭钱，只身一人乘木船、搭马车和靠小脚步行从800多里外的苏北徐溜赶到了南京。 一路上，手里攥着徐溜乡政府开具的革命军属证明和一张白布条，布条上有父亲的名字和地址。因为她是革命军人的母亲，得到了各哨卡解放军士兵的关照，给她指路带路，辗转找到了儿子。 母子相见，悲喜交加，奶奶禁不住痛哭。当年新四军走后，国民党来了。到处都传言说父亲他们那批人都没跑掉，都被打死了。还乡团把新四军的家人划为“匪属”，没收了家里土地；在战火中被烧毁的房子没有人敢来帮忙修复；而且接受管制，不许投亲靠友，不得外出流浪乞讨…… 奶奶把父亲离家后这近三年的遭遇一一向父亲诉说。 去山东找儿子那段时间，奶奶也曾希望哪一天真能找到儿子，哪怕是能见到一面知道他活着也是天大的安慰哦！她不相信那些谣传，冥冥之中感到大鹏他还活着，他就在山东共产党的队伍中。 1948年12月初家乡解放了，一些当年参加新四军离家的后生回到家乡，他二叔也回来了，就是不见儿子。哎呀！那个痛苦绝望找谁说去！突然那一天收到儿子的来信，奶奶激动得差些晕倒在地。 当时，就想去安徽。那时淮海战役打响，兵荒马乱，家人和乡政府都劝阻她不能一人外出。这次儿子说在南京工作了，奶奶不顾一切只身踏上了去南京的路，终于母子重逢。 奶奶那双泪水早已流干的眼里又涌出泪水。老天真是有眼哪！家乡一带当新四军的后生好多人一去不回，回来了的不少缺胳膊少腿的，而大鹏他囫囵完好。儿子他失而复得，这一切恍若隔世，又像做梦，一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家乡解放后，革命军人家属政治上翻了身，又重新分得了土地，但家里生活仍然过得苦。生病都无钱请郎中。父亲说在安徽起已两次向家中寄了钱，但奶奶说一次都没有收到。 后来父亲经过军邮查询，知道钱是二公取走了。1946年11月底，他二叔随新四军撤退山东。1949年初他从部队退伍回到家乡。二公他识得几个字，当有人告诉他你嫂子有汇款单，他就签字取钱，说回去交给奶奶，结果…… 父亲和奶奶明白这事真相后都非常生气。父亲给乡政府写了一封信，要求他们今后必须把钱亲自送到母亲手中。 1962年饥荒年生，二公到四川来在我家住了两个月。我见过奶奶说话数落这个小叔子。原来……一切都事出有因。这事是奶奶晚年时对我说的。父亲从来没说过这件事。 离家近两年，家中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父亲知道了全家都在为自己受苦，尤其是母亲饱受折磨；妻子也抛家而去，可怜的三弟又病死……令父亲他黯然神伤然，几度抽泣。然而，母子经历生离死别而又相见，曾祖母还硬朗，女儿秀英在苦难中长大，快满四岁了，这些又令父亲高兴，喜悦暂时驱走了悲伤。 在南京，奶奶在部队的临时招待所住了两天，也没有去什么地方玩。几十年后父亲后悔地说，当年应该带母亲在南京转转看看。 奶奶离开南京时，父亲对她说，给太太讲，革命很快就会胜利了，我很快就会回去看望她老人家。今后如果我在外地工作，稳定下来我会来接你们。奶奶高兴得流下眼泪。 父亲塞给她几个银元，回家补贴生活。1949年国民党法币彻底崩溃，解放区的临时纸币民间用得不广泛，银元价高，通行无阻。奶奶返家后，用了两个修补房屋，剩下两个银元没舍得用，像护身符一样几十年一直放在身边，直到晚年。1983年这两个银元被请来带我儿子的一个姓兰的保姆婆婆偷走，奶奶心疼得不得了。 我听说后很生气，把那个保姆解雇了。 部队要向大西南进军了，父亲与战友们纷纷到南京的照相馆里照了他有生以来的第一张像，也是父亲在战争年代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 照片上父亲身着机制布的新军装，比过去土布军装更伸展。肩上斜垮一支驳壳枪，左胸那块白色布标牌上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南服务团”，显得英俊而威武。左上衣兜里插有两只钢笔，那可是在机关工作的人员的配备，也在暗示自己是有文化的人。 尤其是脚上那双新胶底鞋很是显眼，要知道在战争年代有一双起脚而又耐磨的鞋，是长途跋涉行军作战的军人梦寐以求的事。这张照片成为父亲留给我们的最重要、最珍贵的纪念品之一。 1949年10月3日凌晨，西南服务团在南京长江对岸的浦口车站上了闷罐火车，踏上了进军西南的路途。 （未完待续） 伯劳公文 2022年12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