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花与野草

光平子/湖上散客

野草是家花祖先，花园里最绚丽花朵，都源于朴素无华的野草。野蔷薇花朵小、颜色单一，但娇艳欲滴的蔷薇、月季、玫瑰，都是她繁衍的子孙。

庄稼是野草的后代。粟米来自狗尾巴草，红小豆、绿小豆和野生品种几乎同一模样，水稻和稗草、小麦和野麦也是同源同种。

我以为狗的祖先是狼，外甥女的小孩硕硕坚称是豺，山区常有野猪勾引家猪生出杂交猪的故事，除上树和飞行本领退化，家鸡和野鸡也没什么区别。

所有人工栽培的作物，都是由最初的野生植物培育而来。所有人工养殖的动物，也由野生动物驯化而成。

远古的原始社会，人类不种植作物，也不养殖畜禽的，他们采集果实、捕鱼打猎来获取食物，维持生存需要。男人狩猎、女人采集的说法，是依据男人、女人体格区别，女人还有生育责任，认为女人不适宜狩猎。但男、女分工恐怕也非绝对。我小时候，村里狩猎队就有一位女性，她和男猎手一样，也能翻山越岭追逐猎物行踪，也能一枪击杀猎物。而男性参与植物采集，也是大概率事件。需要攀爬高大乔木采摘果实时，男性甚至充当主角。

原始人采集可食用植物果实、种子、块茎，慢慢就学会了借助木头、石块等工具来劳动。比如用木竿将枝头高处果实打落，用尖石块挖出地里的块茎，用圆形石头砸开坚果外壳等，那时叫旧石器时代。越来越多证据表明，人类使用工具的时间实际上更加久远。甚至早在十万年前的智人时代，就掌握用沾了毒树脂的矛头来猎杀野兽。人类文化发展轨迹并非线性的。

学会观察思考，这是人类在大自然法则中胜出的法门。这个优势从原始人类开始就已经确立。那时被后世很多人捧为“黄金时代”，人们心地婴童般纯粹，伊甸园内人人平等。所有人参加劳动，共同分享成果。婴儿、老人得到照料。大家吃饱了肚子后，就载歌载舞、无忧无虑。

但真实故事并非如此浪漫美好。天灾频发、猛兽环伺的远古时代，饥饿、疾病、死亡如影随形，为争夺有限生存空间，不同族群部落之间战争杀戮不断。

狩猎是高风险劳动，随时可以付出生命代价，猎杀成功也是概率事件。采摘果实受时节制约，秋季成熟的果实居多，其次是夏季。很少有果实是在春季和冬季成熟，特别在春季，仅有储备已在漫长冬季消耗殆尽，闹春荒就不可避免。随着人口增长，采集和渔猎已远不能满足生存需要。人类面临种群存亡考验。

似乎是冥冥中注定，其实是偶然中必然。人类在采集过程中，就发现掉落地上的种子，会重新萌生、开花、结果，随时光四季轮回。族群中的智者窥得天机，按照植物生长节律，春播秋收、冬种夏收，就比靠采摘野果更丰产可靠。又发现动物繁衍规律，将野生禽兽圈养，慢慢驯化成家畜家禽，既避免狩猎危险，又得到可靠肉食来源。

这时候，种植和养殖业就诞生了。天然的采集渔猎活动，慢慢退居到次要位置。人类实现了从蒙昧向文明的跨越。

之后，人类一路开挂，从稻黍稷麦菽等五谷杂粮，到山药莲藕萝卜芋头之类块茎食物；从四季生鲜蔬菜，到南北时令水果，越来越多可食用野生植物，被驯化成能自主种植的粮食作物。越来越多野生动物，也被驯化成家养畜禽。当人类在更大区域流动后，农作物和畜禽品种实现了跨大陆传播。再后来，人类掌握了农作物品种杂交技术，种植和养殖业新品种加快出现，人类食物清单越拉越长，支撑了人口爆发式增长。

有了充足食物，阶层和阶级分化，社会分工细化。玉石、铜锡的礼器出现，用来赏玩的陶瓷艺术从实用器中独立出来。贵族的花园种植不长食物的花卉苗木。再后来，即便经济低迷，宠物产业却一枝独秀。衣食无忧之后，心理慰藉和精神愉悦就成为人类更重要追求。

人类改造自然千万年，驯化了无数野生动植物，高产高效的生产，满足了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人类当然是有理由为自己的成功骄傲的。

然而，当人类用杂交品种、转基因技术和反季节栽培，种出外观更漂亮、产量更高、超越时空的农产品，人们却突然感到这些丰腴果实似乎少了些什么。回头怀念起那些粗野的食物来。

东北的种植人参已经烂了大街，价值不及野山参万分之一。灵芝、铁皮石斛、冬虫夏草能够人工培育后，开始重复东北人参的故事。

大家疑惑中药疗效越来越差，无论汤药、膏方、中成药，都不如过去灵验。早年道地药材多半野生，小时候我们每年都要上山采挖野生半夏、前胡、覆盆子、山楂、鱼腥草，收拾妥当卖给收购站。即便是种植的浙八味，必定在山上呆足年份，绝不能使用化肥农药生长素。

大家吐槽猪牛羊肉不香、瓜果蔬菜无味，城里人周末要组团去郊外采挖马兰头、苦叶菜，野菜成了稀罕物。水果要吃歪瓜裂枣丑八怪，宁愿风吹雨打虫咬太阳晒，也不要套纸袋打农药。野生动物虽不能吃，也要想方设法弄点乡下土鸡蛋和土猪肉，大人还舍不得吃，都让给孩子们。

邓丽君告诫“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可是人们看腻了公园里培育的娇艳花朵，更想看看山上粗狂热烈、恣意不羁的野花。要不畏艰险登上峨眉山看那高山杜鹃，要漂洋过海去到草原看那格桑花。每年三月，我老家野樱花漫山遍野开放，城里人闻讯而来，把狭窄的山路挤个水泄不通。当地政府在附近搞了个樱花公园，种植众多培育的樱花品种，看的人门可罗雀。

看家护院的猎狗，驰骋疆场的骏马，早成了人们玩偶。但人们又厌烦宠物们丧失动物本能。明明是温柔小姐姐，已不再想饲养乖巧的阿狗阿猫，闺房内却养着松鼠、刺猬、蜥蜴、壁虎、黄金蛇。莫非她们是觉得野性生灵，反而与人更有心灵感应？

家花和野草，孰优孰劣，众说纷纭。只有花草不语，静观红尘喧嚣。胡适写过一首歌，“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看去是首儿歌，其实用春秋笔法，在说天地人生的奥妙。

我想，人类虽是地球绚丽花朵，但也只是宇宙中恒河一粒沙。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我们最好顺应自然法则，不要去妄想人定胜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