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龙（89）

析城牧童

十一.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孙书记刚刚输完液的时候，门上突然进来了一干人。小娟一看，是县里的高县长，还有以前她曾看见来看望过孙书记的地委第一副书记，行署晁专员。当时孙书记的妻子梁潇涣和孙书记的哥哥和姐姐也都在病房里。梁潇涣看见他们来了，就急忙站起来给他们客气。孙书记的两个哥哥也都见过晁专员，也都急忙站了起来，给晁专员点头哈腰，然后就准备离开病房。可晁专员却拦住了他们，晁专员说，我是来给孙文龙同志传达一句话，你们都是孙文龙同志的亲属，也就坐下来听听吧。大家便都又坐下来。小娟本来已经准备离开，听了晁专员的话，也就低了头，想听听晁专员要给孙书记说什么，是不是地委已经批准了孙书记的辞职请求。可晁专员故意停顿了一下，让大家很焦急了一阵子才说，地委对史秀英告状一事已经作过调查，并召开了专门的地委常委会议，讨论了武乡的这个问题，大家认为地委应该旗帜鲜明地表态，现在我代表晋东南地委，将地委专案组调查史秀英告孙文龙奸污她一事的结果告诉大家，孙文龙同志是清白无辜的，史秀英所告事实全是诬蔑陷害。
当时，一屋子的人都很高兴地拍起了手来。但孙书记对这件事并不怎么在意，只是给晁专员轻轻地点了点头。晁专员这才笑着在孙书记的身边坐了下来，握住了孙书记的手。晁专员说，老孙，我不能和你多坐。我这是准备到省里开会，绕道过来看望你一下，顺便把专案组调查的结果告诉你。你可再不能胡思乱想，一定要静下心来养病。孙书记点点头说，你忙你就去吧。我这里很好，我的哥哥姐姐都来了，有他们陪着我，我的心情一直很好。谢谢你的关怀。晁专员说，应该的。然后站了起来，再一次嘱咐，一定安心养病。我开会回来再来看你。孙书记点点头。高县长他们也只得给孙书记说一声再见，陪着晁专员出去，离开了医院。
可是下午高县长便又来了。高县长来的目的是想和孙书记研究一下怎么处理史秀英的问题。高县长的意见非常明确，既然地委已经调查清楚，史秀英是诬告孙书记，那么，就应该按诬告罪论处。可孙书记听了高县长的话却摇了摇头，他说，她背后的那些人怎么办呢？高县长说，她背后的那些人咱现在没有证据，就没办法治人家的罪。孙书记说，不治那些人，光治史秀英的罪，这是不是显得法律太无能了。高县长看着孙书记，好半天说不上话来。孙书记说，其实，史秀英与我无怨无仇，她完全没有必要陷害我。高县长说，我知道她是受人指使，没有办法做出了这样的蠢事。可现在咱抓不住那些人的证据，就把他们没有办法呀。而史秀英三番两次公开诬陷你，这是铁打的事实。如果不治她的罪，就很难平民愤。孙书记说，问题是咱治了史秀英的罪，而放过了躲藏在她背后的那些更毒辣的人，这对史秀英也不公平嘛。我看就算了吧。高县长说，孙书记，我认为在这一件事上咱不能手软。给史秀英判个三年五年，也是罪有应得。孙书记说，老高，我认为这样做不合适。尽管说史秀英有罪，但她也是被人利用了。如果说她有罪，指使她的那些人更是罪大恶极。可我们治不了那些人的罪，单治一个小小女子的罪，这好象说不过道理。高县长说，那你的意思呢？孙书记说，我的意思是教育一下，把她放回去算了。高县长说，这不是太便宜她了嘛。孙书记说，话不能这么说，其实她本人也是个受害者。如果我们治不了那些真正的罪人，却拿一个受害者治罪，这不是显得我们共产党太无能了。高县长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没有说出来。孙书记说，就这么定了吧。高县长说，那我回去再和老尹他们商量商量。高县长又和孙书记说了几句别的事情，就走了。
两天后，就传来了消息，说许多人都不同意孙书记的意见，不同意这样便宜了史秀英，说哪怕判她一年刑了，也必须得判，不然，就没法子向屯留全县人民交代。但没有人再来给孙书记说这件事。孙书记后来虽然知道了，却也是从他的家人们口里得知的这一消息。而且，他的家人们也都赞成必须治史秀英罪的观点，他们也都觉得不治史秀英的罪，就难平憋在心里的那一口气。孙书记便再没有说什么。
也就是在这时候史秀英疯了。起初，大家听到了这个消息，还都认为史秀英一定是为了逃避罪责，故意装疯卖傻。但没过几天，公安局的尹局长来看望孙书记时说，史秀英是真疯了。尹局长说，刚把她关起来的那几天，她很老实，并且把这一次行动是怎么安排的，全部给公安局交代了，还说她愿意立功赎罪。说只要能把那些逼着她害孙书记的人都抓起来，把他们都判了刑，她就是在看守所里住个一年半载也无所谓。可是，县里突然决定要治她的罪了。她问那些指使她害孙书记的人都抓起来了吗？回答是这不关你的事，她当时就傻了。后来她就哭了。哭着哭着就发起疯来。孙书记在听尹局长给他汇报史秀英的情况的时候，什么话也没有说。等尹局长说完了，他才苦笑一声说，如果早几天把她放出去了，她也许就不至于会疯。尹局长说，现在她人已经疯了，不放只怕也不行了。孙书记说，就这么放了？尹局长说，不放咋办呢？孙书记说，还是先给她看病吧。尹局长说，她把你都害成这样子了，你还同情她。孙书记说，老尹，你说这话可就不对了。我可不是她能把我害成这样子。尹局长张了张嘴，但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孙书记说，你回去吧，不管她有多大的罪，她现在病了，我们就应该给她治病。这是党的政策。在这一点上，是决不可以感情用事的。 尹局长走后，孙书记还给她的妻子梁潇涣商量了一下，想让她到看守所看望一下史秀英。但他妻子梁潇涣拒绝了。并且，他的一家人都不同意去看史秀英，大家都说，她把你害得那么惨，你还可怜她干什么。还说她那是罪有应得。确实，当时大家都对史秀英非常愤恨，都认为她疯了就是她害人害己的下场。但没有一个人象孙书记一样，能够客观公正地看待史秀英。
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孙书记的心情就突然不好了。他再也不喜欢多说什么。他的病房因此出奇地安静了两天。这两天使他的妻子梁潇涣的思想转了一个大弯。她虽然心里非常恼火史秀英，但她最后还是决定去看守所看望史秀英了。她把别人来看望孙书记拿的水果拿了大概有四五斤，装在了一个食品袋子里，然后才低着头给孙书记说，明天史秀英就要去高平的神经病医院了，我现在就去看看她。孙书记说，你不愿意就算了，不要勉强。梁潇涣说，我是不愿意。可谁让你做过她的书记呢。你心总是觉得别人过不去……梁潇涣气哽哽的说不下去了，流着眼泪，提了食品袋子怒冲冲地走了。而孙书记却看着她，再没有说什么。
后来小娟听梁潇涣说，史秀英已经疯得认不出她来了。她把一袋子的水果给了她，她竟然问她说，你是谁呢？你给我这是什么呢？梁潇涣说，我是代表孙书记来看你来了。史秀英竟然摇了摇头，说我认得什么孙书记，他是干啥的呢你给我这是什么东西？你是哪能的？找我有什么事？梁潇涣张了张嘴，但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史秀英就手舞足蹈地唱了起来，把她拿给她的水果掏出来，砸在了地上。梁潇涣不忍再看下去，急忙背开了脸。这时候跟在她身边的看守所所长说，看着她这样子，真让人心酸。梁潇涣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些伤心。她说，这闺女其实也很苦，一直想着要脱离农村，却一直也实现不了这个愿望，倒做了别人的牺牲品。看守所长说，可她知道这些嘛。她悲哀就悲哀在她并不知道自己是牺牲品。梁潇涣说，其实，这才是她最最可悲的地方。
梁潇涣从看守所回来，象了却了一桩心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从此再提起史秀英，便没了以前那种咬牙切齿的仇恨感了。孙书记见她一下子改变了对史秀英的态度，能够宽容别人了，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似的，心情马上就有所好转起来。
只是，这时候孙书记病情又加重了。以前一天发作一次两次，现在已经增至三四次。而且，常常昏厥，一天里清醒的时候已经非常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