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拉提呓语

唐老鸭

我要回家了,可我忘不了那拉提。 当我第一眼见到那拉提时,顿觉铺天盖地的“绿”迎面而来,拥我入怀,惊为仙境,恍如梦中。放眼望去,远山巍峨,雪峰耸立;近山含黛,山色空蒙。芳草如茵,层林尽染;野花遍地,万紫千红。那拉提,这美丽的空中草原,就像巨大的翡翠沉睡在蓝天白云下,又如无边的绿毯铺展在高山低谷上。我在这广袤的草原上信马由缰,犹如走进了童话般的世界,沉醉不知归路。山云吞吐翠微中,淡绿深青一万重,此景只应天上有,迷路人间偶相逢。 <p class="ql-block">是谁打翻了上帝的调色板?这五彩斑斓的草原仿佛一幅泼墨水彩画,这是一幅刚刚渲染而成的画,草叶上的新绿似乎还未完全干透,散发出阵阵清香。“叶新林换绿,花落地生香。”我忽然记起朱自清的《绿》了。</p> “我曾见过北京什刹海拂地的绿杨,脱不了鹅黄的底子,似乎太淡了。我又曾见过杭州虎跑寺旁高峻而深密的‘绿壁’,丛叠着无穷的碧草与绿叶的,那又似乎太浓了。其余呢,西湖的波太明了,秦淮河的水又太暗了。可爱的,我将什么来比拟你呢?我怎么比拟得出呢?” 只可惜朱先生没有到过那拉提,要不然他会觉得自己太没见过世面了,比起那拉提大家闺秀般的绿,梅雨潭的绿只能算是小家碧玉了。 远眺风景如画的那拉提,我不由得回想起了她的昨天。曾几何时,这片美丽的草原曾是北极熊的领地。150年前,阿古柏与沙俄趁清政府内忧外患之际,悍然入侵这片神圣的土地。在是否收复新疆的问题上李鸿章与左宗棠针锋相对。慈禧囿于“凡失寸土者不得入列祖宗灵位”的祖训,口头上同意左宗棠西征,但却不派一支兵,不发一粒粮。明眼人都知道她只是做做表面文章而已,牙根就不相信左宗棠能打过阿猫仔和俄毛子。可左宗棠偏是一根筋,他还较真了,抬棺西进,以命相搏,最终使得新疆复归王土。 可惜一代名臣李鸿章,审时度势,深谋远虑,欲舍新疆而保中原,几成千古罪人;幸有一介莽夫左宗棠,力排众议,一意孤行,收伊犁而驱鞑虏,功在千秋万代。历史最精彩的篇章往往由孤勇者所书写。遥想左公当年雄视那拉提的壮美山川时,一定是豪情满怀:“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是英雄创造了历史,还是历史成就了英雄?若天不生左公,我今天就是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但悲不见九州同”了。 我徜徉在这风光旖旎的草原上,心潮澎湃,流连忘返。不知什么时候,一两缕阳光从云层里漏了出来,散落在那拉提缓缓的山坡上。我情不自禁地背诵起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个梦想》:<br>I have a dream that one day on the red hills of Georgia, the sons of former slaves and the sons of former slave owners will be able to sit down together at the table of brotherhood.(我梦想有一天,在佐治亚的红山上,昔日奴隶的儿子将能够和昔日奴隶主的儿子坐在一起,共叙兄弟情谊。) 马丁•路德•金做梦都不会想到,仅仅45年后黑人的儿子就成了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正像孙中山先生所说:‘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中华文明也在时代的大潮中破浪前行,如今新疆各族人民和睦相处,亲如一家,我由衷感叹:此生无悔入华夏,来世还在种花家。 因为一首《可可托海的牧羊人》,那拉提名满天下,追梦的人们纷至沓来,车如水,人如蚁。有来拍照的,有来尿尿的,有来凑热闹的,还有来朝圣的。在虔诚者们眼中,那拉提就是他们心中的圣地。180年前,林则徐和琦善也来了。刚从流放地回归的林则徐与正在流放途中的琦善迎头相遇——或许就是在那拉提吧?宿敌相见,分外悲怆。琦善仰天长叹:我与你都是为了大清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你却流芳百世,我则遗臭万年。苍天哪!<br> 历史最吸引人的地方,就在于它没有定论。不知一腔热血的林则徐,环顾直插云霄的雪峰时,有没有想起吴均的《与朱元思书》:“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也不知万念俱焚的琦善有没有在那拉提的草原上一醉不起,当他仰望万里长空时,是否想起了古人的谆谆告诫: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那拉提是深情的,她能唤醒一个沉睡的灵魂;那拉提是热烈的,她能点燃一颗寂寞的心。草原不言,苍天无语,但来到那拉提的人们自能醍醐灌顶,顿悟人生:任凭浮华万千,亦如过往云烟。如果你到了那拉提,你还是铅华未洗,你还是尘缘未了,那你就徒虚此行了。 古往今来,在这片美丽的草原上,上演过多少战争与杀戮,也书写了无数诗歌与爱情。它是王侯将相的角斗场,也是凡夫俗子的游乐园。抚今追昔,感慨万千。我默念起了岳飞的《满江红》,“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从厦门到新疆恰好是八千里的路程,我来过了。可匆匆岁月如白驹过隙,我又留下了些什么?何为功?何为名?千百年后,功名都化作了尘与土,我们还执着些什么?吉人自有天相,吾辈何欲何求?食人间烟火,做一介村夫,何乐不为? 天渐渐的暗了下来,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我忘不了对家的渴望。小时候我常常坐在外婆家的竹门槛上,望着远处阴沉沉的天空,濛濛细雨中偶尔会出现打着油纸伞的人,在田间小路上踽踽而行,我总盼望着是父亲或者母亲来接我回家,直到天黑的时候,我才彻底失望了。现在,父亲不可能来接我回家了,他手中的拐杖代替了腿的功能,这辈子都来不了那拉提了。母亲早已去了天堂,据说天堂里没有贫穷,没有病痛,但愿母亲一切安好。有一天我也会去天堂的,或许现在我就已经在天堂了——那拉提就是人间的天堂啊! 心之所向,素履以往;生如逆旅,一苇以航。不畏将来,不念过往,此心安处是吾乡。 五百年前,那拉提罕有人至;五百年后,那拉提游人如织。至于游人们说了些什么,那拉提都没听见,就算听到了它也不会介意。因为那拉提的草只为春天而绿,那拉提的花只为夏天而开。再过百年,我们都随风而逝了,那拉提还是冬去春来,绿了又白,白了又绿,年年岁岁,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