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落的草木清风

叶芗

　　遗落的草木清风

——关于夏日生命的回忆拾遗

初稿订于2022.7.25

某个夏日午后 风扫落一小片阴影

花叶边角都镀上一层浮金

那些轻轻飘落池塘的影 ​

连同童年的草木风清

多少年后 也还是荡漾在春回的梦境

——题记

（一）夏日生命

云雀、白云、树影，渐层的风轻轻拂过来。

浓烈的盛夏的气息，烘热流动的触觉——仿佛一刻不停地诉说着那些独属于夏日的暗语。每一个夏日好像都没有什么分别：都是一样的烘热、漫长、充沛、盛大。无尽的阳光、热浪，茂密林中凝静的阴影，都给人一种望不到边际、退却所有忧愁的迷人幻想。

人生忽如寄，这样的夏日总让人沉默。

悠久的沉默，安静的沉默，温柔的沉默，关于生命回忆的沉默。

像沉静花园遗落的秘匙，那些沉眠在夏日时光里的场景与记忆，好像只能通过某一个特定的路径打开。穿过花木藩篱遮掩的门墙，记忆的秘密花园中（secret garden of memories），那些油彩般瑰丽的花丛，蔷薇、玫瑰与迷迭香，如诗般饱蘸着柔情浪漫，颤颤巍巍的哀愁。小山谷的溪流静水流深，棕榈树缓慢摇摆的倩影之中（shadows of palm trees），无数岁月消逝。

轻柔的往昔流过百叶窗，那些夏日的爱与忧愁，都带着聂鲁达诗中鲜活而馥郁的特质：

Inclinado en las tardes tiro mis tristes redes

a tus ojos oceánicos.

倚身在暮色，我以愁之织网

覆你海之深邃眼眸

（叶芗 译）

倘若此时风吹林响，便会让人间或想起许多夏日的往事了。不经意的心流如白瓷轻碎，打翻的花果香沁人心脾，顿生出温凉莹润、葳蕤芬芳。

（二）草木清风

蝉鸣、草木、清风……湖波轻而缓，微小细碎的光芒闪烁在清圆的叶面上，以盈盈脉脉的翡翠绿色。蜻蜓降落下来了。高大的乔木之间光影交错，延展出沉默的寒酥。顿挫的当口，记忆的玻璃窗上慢慢腾腾地浮现出一些景象：盛夏的花园，池塘岸边拨开涟漪的桨，凝静的竹林，和寓居于此的晴好时光。

我最喜欢那些夏日时有的风。

沉郁的竹林叶语隐伴着轻浅的风声，呼吸顿挫时，草木便以他们丝线般的叶子唱起浮醉夏日的情歌。蝉鸣隐匿其中。

那是怎样一种动人心弦的情态！

经年一别，却仍能在久酿的回忆中寻到一些念念不舍的情缘。

在那些没有感知到的地方，一种亘古的、永恒的、衰微的古老伴随着它，我的夏日，如那些羊皮纸上模糊痕迹的字符；字符下流动的音韵与律动。在更深处，或许还存在于管风琴与钟声奏鸣般宏大的孤独——孤独之中。

林动中的风声与歌声，轻扬的书页，诗行里行走的人，暗香浮动、只影黄昏，在盛大的夏日浓荫里被渐渐拉长。

仿佛包裹着一层透明的白纱，这样的往昔夏日有一种单纯凝静的美的寂寞。因为单纯所以美好，因为凝静所以孤独流露。

（三）雪落无声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下得细腻而静谧。临窗的眉睫沾上一星半点的雪，乌桕树和柳叶把浮翠洗去了，留下清一色的内敛与存续。星罗镶嵌的、初冬开得热烈的红叶（Maple leaves）衬着寒酥，映入眼帘一种灵韵生动的凄清。

夏日，夏日的生命似乎已经离得很远了。

细雪凝滞的不止生命，似乎还有魂灵。

某一刻，望向夕阳辉映，我突然想起，“众芳芜秽，美人迟暮。”那曾朴素清朗的夏日光华啊，不簪不冕，未绾青丝。那种陶醉其间的青春，在浪淘的时流中又承载着如何动人的、逝去的美丽呢？镜花水月，我是再如何也不能遇着了。红消香断，葬花人的离愁——一如前世之盼，一如春回之梦。（注：语出席慕容《七里香》）

“江空不渡。恨蘼芜杜若，零落无数。远道荒寒，婉娩流年，望望美人迟暮。风烟雨雪阴晴晚，更何须，春风千树。尽孤城，落木萧萧，日夜江声流去……”（《解佩环·寻梅不见》宋•彭元逊）

潇湘暮景、梧叶秋声，魂灵溢出的流盼和愁苦化作丝缕笔墨，一半隐入词曲的愁情繁复，一半落入吟游诗人（gleeman）抒情谣曲（lyric ballads）的流浪与哀默。

夏日，我遗落的夏日，生命热烈盛放的开端、期盼与鼎盛。

有那么一刻，我那样清楚地看见生命流走的残影了：如此明晰、轻快，不问西东、不着边际；也就是在同一刻，我听见了来自深处的、遗憾的阵痛的声音，如初春一盏花苞的轻碎。

一种妍丽的寂灭的碎裂。

我用什么拥有你、留住你？

有什么比笔端捕捉不到的悲悯更令人心碎？我孤独的瞬息里究竟有什么庄重的延续？生命存续的内流中可会为我留下什么痕迹？宿命哀幸！便是生于你的光辉，也终逝作你的灰烬——

莫问，莫言，莫叹！

续稿于2022.12.1

叶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