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春天的时候,邻居送我一棵小枣树,我欣喜地种在小院靠边的位置,我期望它能冠盖如云能遮挡住西边的强风,佑护一院的繁华。夏天的时候,枣树长出了油亮嫩绿的新叶,还开出了细碎的小白花,我更加欣喜,它已经适应了这块土地,它将在我这里茁壮成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枣树耐旱耐涝耐贫瘠耐盐碱,适应性强,可我却觉得它有因人而生的特性。父亲曾种了一庭院的蔬果,桃、杏、梨、苹果、酸果、葡萄……,可唯独没有枣,所以那几年父一直致力培植枣树,许是品种不适合或是什么原因,可直到老屋拆迁父亲还在遗憾没种成功枣树。岳父也爱种树,只是他的庭院略小,零星的种了几棵果树,没见结过果,只记得那几年一到春季他就栽树施肥忙得不亦乐乎,可却只有墙角那棵没怎么用心长了十多年的枣树年年结果,那枣红得辉煌,大得结实,咬一口那是满满的甜香。</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些年的仲秋,满眼灿烂,而国庆长假正是两家院子的收获季节,双老健康子女尚幼,正是人一生中美好安然的时光。既为儿又为婿的我时常奔波于两大院,常常是这边爬上爬下摘果又大筐小筐入窖贮存,继而又大呼小叫参与那边的打枣捡枣忙收获。于是这边桌上多了有我爱吃的紫红靓丽脆生生的长枣,那边桌上也有了妻最爱吃的溢着甜腻散着酒香的南果梨。如今那满院的沸腾满院的甜香虽已远去,但却如同逝去亲人的音容笑貌只能久久长长的存在我的记忆深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些年岳母常在枣树下站着、看着,轻轻对站在丫杈上摘枣的我说:“晓钟,小心点”,她是怕我站不稳,又担心我被枣树枝挂了刺扎了。岳母小母亲1岁,细眉细眼一脸和善,是邮政系统的老职工,一生在工作上兢兢业业,生活上克勤克俭,把一大家子的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岳父传统观念强,最喜欢家里儿孙满堂热热闹闹,平时的关爱自是无微不至,而周六日家里更是热腾喜悦笑语不断,几个孙儿女们跑着跳着喧起一片,而此时的操劳就都在岳母了。岳母三个子女,两儿一女,又极疼女儿,我们成家后下班后也多数时间在这里逗留,妻要帮着做些家务。年轻时自尊心强,有一次我借妻不舍岳母为我们总是忙碌的理由,嗫嚅着向岳母试着提了自己一家要回家自己做饭的想法,不料岳母竟大发脾气:“嫌弃我做的饭不好呢,嫌弃就走吧”竟再不理我。一来二去我们婚后的十多年里始终没开灶做过饭,女儿也一直在姥姥关爱下直到小学,同事曾羡慕地说我是“最幸福的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岳母有一身墨绿的邮政服装,上班时并不见穿,退休后反而成了她在家的工装,常常穿着这身衣服跑出跑进忙碌家务,天气冷了就加上一件驼色棉坎肩,那坎肩穿了十多年磨得油亮,妻给买了新的岳母也舍不得换掉,岳父常笑那两件衣服是岳母居家的标志性装扮。其实岳母的审美眼光独特,家里所有人衣服的尺码都心里有数,买回的衣服新颖大方款式质地自也不差。好多次妻随手拿出一件羊毛衫就说让我试,说是岳母给买的,没几天我看到两个妻哥也穿着同样的款式,岳母这是把我当儿子一样的啊。一视同仁并不明显偏厚于谁,女儿儿媳一样,孙子外孙一样,对待岳母自己的娘家亲人们也是一样,岳母眼里自有她一杆秤,看似不经意中潜藏着她人生处世的哲学。那天,妻说“买了只羊,把那两前腿给大哥和表弟各一条吧,老公公下次过去时再看”,我突然竟发现不知不觉中妻也有了岳母的风范。</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时虽然煤气灶已经很普及了,但岳母冬天还是喜欢用砖砌炉子烧煤做饭,岳母经常在炉子边上煨一壶砖茶,大冷天一回来了自己倒一杯酽茶,那温暖就上来了。不知为什么我喝那茶总觉那茶有一股枣香味,问妻说就是最普通的砖茶,以后我自己烧或喝别人泡的茶,却总也找不到那个味道。岳母那时一到下班就站到了路口向远方瞭去,墨绿的衣服挺直的身躯,女儿放学看到远远的就喊上了,一声拉着长音的“姥——姥——”透着几分娇嗔几分亲昵,甜得把老人的心也融化了,笑容也就爬上了嘴角眼角。</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或许是我们过多享受了母亲的福泽,以致那三年里她们却相继离开我们,骤然之间与妻失去了最疼爱的人与温馨的港湾。从未淡忘过那一天那个冬日的上午,她们一个在包头一个在银川,却都同时在病床上,不同的是母亲已濒临最后抢救阶段,而岳母则昏迷着躺在术床上在接受肠癌手术。我站在岳母的术室门外祈盼,可电话中却猝不及防传来父亲悲痛的“母病危,速来”而接着又是更加痛惜的消息,那一天我心如刀绞。岳母术后开始了无休止的化疗,一次次从化疗的痛楚中恢复过来却再一次送去被化疗,直到彻底被疾病打倒。母亲去世后几个月后才让她得知消息,那一天一见我即悲恸地抱住撕心裂肺地“晓钟啊,你没妈了啊”嚎啕大哭,为我也为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岳母像枣树般坚韧,只要化疗的反应一过,她就坚持着撑着站起来忙这忙那,已经多少年的习惯了,继续围着炉台操持着一家老小的生活。她想得开,从不问自己的病,也不管下一步怎么治疗,一任交给家人交给医生作主看病治疗。然而她看似对自己的病一无所知,都又好似什么都知道,只在默默地安排身后事。然而疾病终使得岳母像熬尽了的灯油的灯,一天天弱下去。那天妻刚好出去了,家里只留我和岳母,听到岳母起身说去卫生间,我把她扶进去,关好门,静静站在门外等着。忽听到里面有响动,接着“咚”地一声,我赶紧推门冲进去,只见岳母席地而坐,眼睛定定地望着我什么也不说,她那时由于病毒扩散眼白已经是黄色的了,我急忙抓住她的胳膊放在我肩上,顺势一把扶起她,慢慢扶着走出。这个时候,我心里那份悲哀无以言表,多么要强又多么坚忍,到这时却已无法左右自己的身体,实是人生之不幸。</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之后的日子里,我们眼睁睁看着岳母每天艰难地忍受,直到不能进食昏迷沉睡,终于在那个夏季最热的那几天7月流火季节……永远地走了。岳母走的那年才63岁,在经历百般难言的痛楚后,她再也坚持不下去了,纵然身边有不舍的正如花绽放的孙儿孙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岳母病重那几年,院里的欢笑少了,枣树也一年比一年结的少,终于岳母走后不到一年,老房子也拆迁了,再去时,枣树已被一片废墟瓦砾包围着,倔强向上的虬枝仍在努力地伸张着,像生命尽头的人,再也无法掌控自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而今终于的我院中又有了一棵枣树了,我依旧把它栽在西墙靠边的位置,期望它足够刚强、期望它抗过一次次风雨,期望它张扬着的红火寄托的思念永远伴随我们成长。我还想着再找一块合适的地方种一棵南果梨,只施有机肥,我喜欢它果实摘下后才逐渐成熟又逐渐绽放的陈酿般的芳香,那也是家的味道,历久而弥坚。</span></p> 岳母大人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