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十.最想见到的人</div>孙书记在昏迷期间,曾多次喊过“姐姐”。当时大家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不知道他喊的这“姐姐”是谁。后来,他的亲人们来了,也没有见有象孙书记姐姐的人。人们也就没有太在意孙书记昏迷时喊的那个“姐姐”。可是,孙书记苏醒后,问过了县上的事情,见他的亲人们都来了,笑了一下,盯着他的两个哥哥说,姐姐没有来?他的两个哥哥摇了摇头,孙书记就伤心地哭了。他说,我是就要死的人了,姐姐怎么还在生我的气。他当时哭得很痛,也很让在场的人伤心。<br>等孙书记激动过后,他的二哥才告诉他,泰霖来的时候也曾去叫过姐姐,可姐姐感冒了,当时就没有敢告诉姐姐他病了的事。想当她病好一些,再让她知道。孙书记这才闭上了眼,再也没有说什么。二哥接着说,现在已经过了两三天了,也许姐的病已经好了,说不定娃们已经把你的事告诉她了,她正在家里为你着急呢。孙书记这才又睁开眼,看着二哥说,让泰霖回去叫姐姐吧。他大哥也说,让泰霖回去叫吧。泰霖说,我们上来的时候是县里给派的车,我倒是能坐班车回去,可班车太挤,姑姑又晕车,怎么办呢?当时高县长也在,笑着说,坐什么班车,让小闫开车去接一下不就行。泰霖却看着孙书记的脸说,这行嘛。孙书记说,去就去吧。不过,咱这是私事,用公家的车,咱得加油。高县长说,看你说的,你为革命把命都舍出来了,咱县里还在乎这点油钱。孙书记却坚持说,那可不行。咱干革命是应该的。可办私事加公家的油,那就不象话了。高县长知道孙书记认真惯了,所以也不想和他在加油的事上多争执,便说,好吧,让车先去接人,到时候在你工资里扣了油钱,这样行了吧。当下就让通讯员小周给司机小闫打了个电话。小闫开着车来了,孙泰霖便坐了车,返回阳城接他姑姑去了。<br>车走后,孙书记还心里很不踏实,没有少问二哥和大哥,你们说姐姐真的会来嘛。大哥说,咋不会来呢。二哥也说,肯定会来。孙书记说,只要姐姐来了,我在临死前能看看姐姐,给姐姐说一声对不起,看见姐姐原谅了我,我就是死也该瞑目了。这话让人听了心里特不痛快。因此他的二哥说,小坤(孙书记的小名,这是小娟后来才知道的),姐姐可不愿意你死哇。孙书记感激地点着头,我知道。姐姐想让我活着,我不才五十岁,我其实也想活。自我参加工作,咱兄弟姐妹们就没有常在一起过。二哥说,小坤,是你忙,身不由己,我和大哥姐姐还是经常在一起的,就是没有你,孙书记说,是的,那时候我忙。可现在好了,我不忙了,咱兄弟姐妹们就能好好地团圆几天,说说心里话。你们可都甭走哇。二哥流着眼泪说,不走,我和大哥都不走了。大哥,你说不是嘛。大哥也流着眼泪说,咋不是呢。我们就都不走了。孙书记说,可我还是担心姐姐,我怕她还记恨我。我把她的心伤透了。二哥说,不会的,姐姐不是那种人。其实,这几年姐姐也没有少念叨你。每到过年过节的时候,姐姐回了咱孤堆底,见咱这一家人就少了个你,姐姐就心里很不得劲,姐姐说,啥时候咱们都去看看小坤吧,这大过年的,就他两口子在外边,连个亲人也没有,多灰冷哇。孙书记说,姐姐真的这么说过?二哥说,不信你问大哥。他大哥就急忙点点头说,咋不是呢。孙书记便感动的满眼淌泪。<br>那一天晚上,孙书记的二哥在孙书记睡着后,闲着摆进了护士值班室,小娟便好奇地问起了孙书记二哥,孙书记怎么说他把姐姐的心伤透了。孙书记的二哥说,还不都是因为他太认真。于是把孙书记和他姐姐的矛盾讲给了小娟,小娟这才知道,孙书记的姐姐养了人一个闺女,叫彩秀,在县里办起缫丝厂的时候,想到缫丝厂去当工人。可当时县里有个规定,招工条件必须是初中以上的年轻女子,就因为有这么一个条件限制,小芬没有念完初中,就给这个规定挡住了。所以,她就想去县里找舅舅给她开个后门。他们的姐姐应该说也是个明理人,知道自己的弟弟一贯认真,从来也不想给弟弟添麻烦。可就因为小芬是要人家的闺女,不是亲生的,小芬见她不愿意替她去找舅舅,就说妈妈是外气她。再说,村里人也说了不少闲话。他们都认为他们的姐姐不愿意去找弟弟,就是没有把小芬当成亲闺女,如果是亲闺女,姐姐就肯定不会不管这事儿。再说,大家都认为只要姐姐肯出马,再怎么为难,小坤都不敢不给姐姐这个面子。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就因为小坤他念书那阵子,是靠姐姐帮助他上的学。那时候他们家困难,根本供不起小坤念书。小坤为了念书,都跑到城里去买过血。姐姐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主动承担了小坤的学费。如果没有姐姐的帮助,他就不会有今天,当上了县委书记。姐姐经不起人们这样说,觉得真是不去找一下弟弟,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所以姐姐就到城里来找小坤了。可结果小坤也没有给姐姐面子,让姐姐丢了人。就这样,他们两家断了亲戚,十多年了再没有来往。小娟听了孙书记二哥讲的故事,叹了一声气说,是孙书记要和姐姐断亲的嘛。孙书记二哥说,当然不是。是姐姐的心被他伤透了,再不愿意看见他。小娟说,可孙书记咋就不给姐姐个面子呢?孙书记的二哥说,还不是因为他是干部,总想讲个原则。小娟忧心地说,那你说,姐姐真的会来看孙书记吗?孙书记的二哥摇了一下头说,不好说。也许会来,也许不会来。小娟这才知道,孙书记的二哥和大哥不过是哄孙书记,姐姐会不会来,还是个未知数。<br>可她还是没有想到,孙书记的姐姐第二天上午竟然来了。而且还不只是姐姐一个人,姐姐还把女儿彩秀也带来了。这是一个身材高挑的老婆子。她被孙泰霖扶着,几乎是一路走,一路哭着走进了孙书记的病房。孙书记看见姐姐来了,身后还跟着外甥闺女小芬,叫了一声姐,就痛哭起来。姐姐便来到了床前,看着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的弟弟一声尖叫,就爬在了弟弟的身上哇哇大哭起来。姐姐哭喊说,小坤,你咋成这样子了。你咋不给姐姐写信?这官不好当,咱咋就不能不当呢?咱这命就不比当官重要嘛。孙书记哭着说,姐姐,我对不起你。姐姐说,小坤,姐姐不怨你。再说,彩秀现在不也参加工作几年了?孙书记迷迷糊糊地看着姐姐,彩秀已经参加工作了?姐姐说,咋不是。自那年招工不成,姐就又让彩秀去初中补习了二年,你调走后,赵书记就把咱小芬给招进县化肥厂当工人了。孙书记激动地点点头,说这么说彩秀也不恨舅舅了。彩秀走到床前叫了一声,舅舅。孙书记很高兴地应了一声。可偏偏就在这时候,孙书记的病发作起来,又一次昏迷过去。<br>不过,这一次孙书记没有昏迷多久,就苏醒了。他睁开眼的时候,看见屋子里只有大哥二哥,突然就哭了,二哥说,小坤,你咋了?怎么好好地就哭了?孙书记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姐姐来了,还有彩秀,也跟着姐姐来了。她们已经不再记恨我。可我睁开眼,屋里却没有姐姐,这不是说姐姐不会原谅我,不会来看我嘛。二哥说,小坤,那不是做梦,姐姐确实来了。孙书记说,可姐姐呢?二哥说,姐姐跟着潇涣回屋去了。你知道,姐姐晕车,坐了一路车,把肚里的东西全吐出来了,见了你又哭了那么半天,现在回家去歇一会儿。孙书记说,姐姐真的来了,我不是做梦?二哥说,真的来了。她歇一会儿,吃点饭,就会到医院里陪你来。你也静一会儿吧。孙书记这才长出一口气,闭上了眼。这一阵子的孙书记,在小娟的眼里就象一个孩子,特别可爱。<br>而后来孙书记在小娟的眼里就不只是象个孩子了,而且很有几分顽皮。等他看见姐姐又来出现病房里的时候,他就笑了。他说,姐姐,你能还象我小时候那样抱抱我嘛。姐姐便走到了床边,在床头上坐了下来,用手掬着孙书记的头,二哥和大哥也急忙帮着姐姐,把他扶得坐了起来,然后姐姐便坐在孙书记身后,将孙书记瘦弱的身子搂在了怀里。这一刻姐姐哭了,大哥二哥也哭了。而孙书记却没有哭。他把头歪靠在了姐姐的胸脯上,笑着说,姐姐,小时候就你对我最亲,是不是?姐姐张一下嘴,却说不出话来。二哥和大哥却都扭开了头去。孙书记说,我记得,咱们小时候,就我最淘气,我一直抢二哥的饭吃,二哥很恼我,没有少打我。二哥扭回头来说,小坤,你别说了好嘛。孙书记笑着说,二哥,我没有怨你的意思。我只是想,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咱们家穷,我每天都在把望着吃饭,可总也没吃过一顿饱饭。二哥说,小坤,那时候二哥也不太懂事。二哥每次想起小时候那些往事,就心里难过。孙书记说,我记得那时候咱们村每年冬天都要排戏,在农闲的时候就要出村去唱戏。大哥一到冬天排戏的时候就发愁,没有少挨爸爸的打。大哥说,那时候是没办法。爸让我学戏,还不是想让我出戏的时候到外边赶个嘴,给家里省几颗粮食。孙书记说,可你那时候特怕学戏。大哥说,我没念过书,那么多的唱词,给老师教了几十遍了,都背不下来。孙书记说,可我们都很想看你演戏。那时候你演的是小旦吧。你把那一身女子的漂亮衣裳一穿,还真象女人。大哥说,要不是爸逼得不行,那时候我真不想学唱戏呢。孙书记说,可我还想着长大了也跟着你去学唱戏呢。我记得你和爸每一次出戏回来,都能给我们带回来几个油条。大哥说,有这样的事?二哥笑了笑说,小坤你是做梦了吧?他们啥时候往家里带回来过油条。孙书记说,没有这事嘛。大哥苦笑着摇头,哪能有这回事?我们出戏也从来没有吃过油条。姐说,那时候哪有什么油条,连油条是啥东西,我都还没见过呢。孙书记这才扬起头去看了看姐姐说,姐,你能答应我在这里多住几天嘛。姐姐说,只要小坤你的病能好了,姐姐就陪着你。孙书记看着大哥二哥说,大哥二哥呢?你们是不是也能住下来,陪着我呢?大哥看看二哥说,我和你姐姐一样,盼着小坤的病好呢。二哥也说,我也和姐姐大哥一样,住下来陪着你治病。孙书记笑着说,你们能住下来我就放心了。有你们在我身边,我就再不觉得闷了。咱们能常常说说小时候的那些事。二哥说,小坤,你小时候可是吃了不少的苦哇。孙书记摇了摇头说,二哥,不是有一句古话说,不受苦中苦,难成人上人。我现在回想起来小时候的事,心里还很感动。想一想,如果不是小时吃了那么多的苦,我会有今天嘛。姐姐说,不过那个吉兴隆也太不是东西了。孙书记笑着说,我可不这么看。吉兴隆这个人是有许多缺点,可他这个地主也当得不容易嘛。他虽然剥削人,可他自己也没有不劳动呀。再说,他可是还比任何一个穷人都能吃苦的人。认真说,我在他身上还真是学了不少东西。<div>这些天,小娟看得出来孙书记的情绪一直很好,每天都处在一种怀旧的往事之中了。可地区医院的专家和她们的科主任却认为,这并不是一种很好预兆,说孙书记不过是在和亲人们团聚一时的心气,一过兴奋期,只怕他就会慢慢地支持不住。小娟这才知道,亲人们给孙书记的力量也不过是暂时的,他确确实实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