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车过居延（文字作者公众号：初雪的村庄）图片部分来源于网络

雪莉

　　从李白笔下“无花只有寒”的天山而下，沿着开通不久鲜少车迹的京新高速，一路向东，穿越无人区，自驾驱行4000里，抵达居延。（京新高速）

　　居延就是居延海，属内蒙古额济纳旗境内。在一家小酒店，和店老板闲聊，问及：“居延海值得一看吗？”，回答说：“不去可能后悔，去了更后悔”。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体味体味“更后悔”。

　　天晴得明净透亮，下午时候，自额济纳旗向北，有条不亚于高速的一级公路，60公里车程，真的是“轻车熟路”，不会就到了。在亘古不变的漠漠荒原上，远远望去，一大片连天悠远的黑色水面展现眼前，在干旱少雨，沙碛遍野，常常风吼尘扬的内蒙古高原，这样的辽阔水域，自然使人感觉到新鲜、亲切和弥足珍贵。（内蒙古高原）

　　居延海不是“海”。之所以称之为“海”，在于方圆几百公里，惟此水面为大。发源于祁连山，流经800公里，汇入巴丹吉林沙漠西北戈壁滩。现在已辟为景区，无奈过于偏远且看似单调，游客不是很多。

　　为什么水面呈黑色，是因为戈壁滩地表色泽灰黑，水面也就显黑颜色了。这有点像东北的黑龙江，黑土地使得江水远观如同流动的墨汁。临水，则可见“海”水清澈见底。

　　无边的芦苇顺风势朝一个方向倾斜，摆动，零落的芦花飞舞，沿芦苇荡修了长长的木栈道。

　　缓步其上，可见鱼儿好自在地游，旁若无人，水鸭子，比家鸭小，又比野鸭子大，可能还是属于野鸭类，穿芦苇渡水草时隐时现。

　　远处荒原上零零散散的骆驼或低头啃噬着干硬的草，或抬头傻傻的看着不知从哪来的傻傻的不速之客。

　　听说以前居延海多有狼群奔突，现在都消失了。不过，我们在来的途中见到卖兽皮的，一男子把地面、已枯的胡杨树杈上摆满整张剥下毛茸茸的兽皮，说是沙漠狼皮，的确让人怀疑是不是真狼皮。

　　的确，在居延海一带，人类活动的无休止扩张使得这里原有的自然生态破坏的很严重，大量的野生动物消失了。由于存在着古希腊哲学家泰勒斯说的万物始基的水，生命之源，大雁，鹤，天鹅等也在此生长繁衍，更远处的此类候鸟，把居延海作为迁徙中转站，饱食足饮强体能，振翅高翔新征程。

　　尤其多的是海鸥，常得游客喂食就成了伴，懒得冒风险去抓鱼啄虾了。当游客把碎面包放在张开的手掌上，扑啦啦一大群旋飞着抢食，偶尔立在人头顶上，似在嘲笑人们的荒唐。实在说，居延海应该是野生动植物的天然家园，人类侵占了它们的领地，才是“鸠占鹊巢”呢。

　　来居延海，如果遇到风和日丽，看起来真不错。空旷，苍茫，辽远，波光粼粼，还有些生机。但稍加了解，一年里绝大多数时间不是这样。当南方“万紫千红春意闹”时，这里仍然是冷风嗖嗖，寒气逼人，春来迟迟。更不妙的是狂风得意肆虐的时节，飞沙走石，吼呜刺耳，浑天一色，不辩西东。裹卷的扬尘一直能飘撒到淮河长江流域。

　　盛夏，太阳依然在此发狠，寂然无尽的戈壁照样晒的滚烫，内蒙古高原紫外线强，当地人脸色多呈暗红。

　　隆冬气温可低至近零下40度。醉美当数秋天，居延海周遭的胡杨林成了金黄色，多是散散落落的，也有个大片密集的胡杨林区，就是额济纳旗胡杨林，在这里无声地生长了千百载，粗壮，遒劲，形状奇异，死去的零七八落倒下，不甘归尘灭消，故有胡杨生长千年，死而不倒千年，倒而不灭千年之说。可见其倔犟顽强。

　　十一”及一周时间，高速免费，南方粤桂湘鄂等省区多有自驾游来赏景，也有不少东北的，更多的是京津的自驾车，使得平时稀疏车行的京新高速热闹起来，但一点也不省钱，额济纳旗稍像样的宾馆，忽地标间窜升到千元。我们错过这个高峰就便宜多了，实在说，我们也是奔着赏胡杨的，就近去访居延海。到了十月底后，归了平静，宾馆饭店大都关张歇业了。

切莫小看似可一览无余的居延海。这里有着厚重的历史文化沉淀。当战争的硝烟散尽，中原与游牧民族的边贸兴起。商帮成了主流。追逐财富的生意人，熙熙攘攘，为利来往。拖着车，骑着马，牵着骆驼，运来中原的生活用品，换取牛羊皮张。没有诗，只有远方。

　　可能人们会非常惊谔，古代人从长安西行北上，经居延海还是一条主干道，是丝绸之路的重要组成部分。光亮的金银召唤，商队行客们顶风抗沙，忍耐骄阳，饥餐露宿，更难耐的是干渴。居延海的这一大片水，虽然盐碱成分较浓，苦涩难喝，实在太稀缺了，痛饮起来胜却玉露甘泉。

　　最早走出国门最远的汉朝张骞使团，曾记载“出阳关，入居延”。想来他在外奔波多年，历尽艰辛，九死一生，当返回时为汉家天地的居延海，该是多么的喜欲狂！

那位美女亲善大使王昭君，有说法，她也曾经此地，如果从地图上查看路线，应该经延安、榆林向东北方向到今天的呼和浩特一带远嫁匈奴单于的。不过，更多时候居延海一带是匈奴驰骋控制的区域，匈奴王庭漂忽无定，昭君来过，完全可能。昭君虽是志愿者，那北行时，马后桃花马前雪，叫人真能不回头？该是什么滋味？

　　杜甫感慨道“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就是悲愤屈辱的呐喊：“为天有眼兮何为使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

　　居延海也曾留下过马可波罗，丘处机等的足迹。

　　清乾隆年间，土尔扈特部落因不堪沙俄的欺凌奴役，在首领渥巴锡汗率领下，全部落东归南下 ，途中受到沙俄军队围追堵截，加之饥渴疾病，17人以损失十万多人的代价回到了几百年前他们生活的故土，相当大一部分被清朝安置在居延海一带另一番水草肥美的地方，今天这里的原住民大多数是他们的后代。

　　最悲摧肝肠的莫过于苏武了。出使匈奴被扣，在贝加尔湖畔放羊，匈奴怎么威逼利诱也不投降，吃尽了难以想象的苦楚，前后19年，去时尚壮年，归来时是白发苍苍的老头了。居延海是长安经巴丹吉林沙漠戈壁通往漠北的最佳途径，很可能苏武也曾路过。离开长安时，苏武与妻子依依不舍，曾有《留别妻》与妻誓约：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可等他归来长安时，妻子早成了别人的老婆了。居延海也会为之泪洒。

　　文人墨客提到居延海，大都不是无病呻吟。唐代诗人王维受朝廷派遣，率他那轻车简从的小分队，去慰问前线将士，他边走边吟：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然后举目西望，那场景突然震撼，神思就此喷涌，流下千古绝唱：“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曹操的儿子魏文帝曹丕一反常观，倒把居延海描写成“流水潺潺，落叶翩翩”，也有可能当时就是沙漠绿洲。

　　李白描绘居延海：“严风吹霜海草凋”，给人冷嗖嗖的感觉。尤其有历史重大意义的是汉武帝时代大臣桑弘羊，提出并制定了在居延海一帶屯田戍边的政策和方案。历代包括曹操等多有采用，收效巨大。当下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就是这种性质。

　　曹雪芹所著《红楼梦》里有贾宝玉向林黛玉倾诉衷肠，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不过，贾宝玉并不那么专情，他同时跟女仆袭人有一腿，但这句话却由此成了众知的名言。弱水就是黑水河及其流入的居延海。

　　奇怪的是，在居延海的离岸近处水中，建了一个宽大方形平台，塑一尊巨硕的老子雕像。老子怎么跑到这个地方了？有记载，老子所著《道德经》杀青后，骑着牛晃悠晃悠，寿終于居延海。这个事，总觉得有点玄乎。不过，记得老子自己说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真正的历史巨响是居延海上演了惊天地泣鬼神战争乐章。这里是“古来争战地”。金戈铁马，狼烟烽火，漫天黄尘，一片片士卒战马倒下， 一片片冲杀奔突，尸横遍野，累累白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造反成功的汉高祖刘邦，富贵还乡时一想起来塞外大漠与匈奴的交战，浑身就颤抖发怵。刘邦被匈奴围困的密不透风，还是参谋长陈平出了个馊主意逃出了包围，要不，小命早没有了。

　　所以他唯一留下的狂张气势的诗：威加四海还故乡，仍胆寒，大风起兮云飞扬，并渴望，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尤其是在英雄辈出的汉武帝时期。

　　卫青、霍去病两颗天际灿然划过的双星，书写了战争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俩都没有上过军校，也没有专门读研兵书，原都是草根出身，都是热血青年，巧的还都是私生子，有点来路不正，又是舅甥关系。可天才就是天才。卫青首次出征就大获全胜，直捣匈奴祭天圣地龙城，后又七战七捷，远征漠北，把辽阔草原的无敌霸王打得求爹告娘。一举扭转了之前的几百年中原王国与草原民族相争的被动局面。

得以封候，大将军，且位及人臣而不立私威。他曾经的主子后来也成了他的婆姨。算是成功人士的典型代表。

　　霍去病更是了得。十七岁，还嘴上无毛时，两出定襄，勇冠全军，十九岁，就收复了大片国土，二十一岁时，当上了三军总司令，率十万大军远征漠北，大获全胜，查遍世界战争史，也难找到如此的将星，甚至功超卫青，今天徜徉在居延海边，霍去病的神魄好像仍在飘游，激励后人。宁可在居延海烽火战尘驰骋拼杀，而不愿趟在功劳簿上耽享欢乐，“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是他留下的铿锵誓言。

　　命运不济的当数李广，“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在无垠的大漠大小七十余战，伤痕累累，可是那场跟随卫青的决定性战争中，茫茫戈壁中迷路，没有按约定到达，失期获罪，刚烈自刎。

司马迁惋惜道“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最终也未得封候。至于李陵，冤还是不冤，完全供后人评价争论了。

　　为什么居延海又称弱水，弱水是什么意思？专家的解释，是指荒辟遥远的河流湖泊。到了实地看看想想，久居居延海一带的原住民说法是对的。弱水是水很浅，浮力小，载物的船无法行走。相对于黄河之水天上来，滚滚长江东逝水，毕竟居延海没有这个强势，平均水深才一米多。所以，称之为“弱水”。

　　兵戈喋血俱远矣。今天的居延海宁静而祥和。来此的行客没有了鞍马劳顿，别看偏远，附近有额济纳旗胡杨林，有著名的黑水城。

　　意外惊喜的是航天城也在不远。人们都知道酒泉卫星发射基地，其实，卫星发射场却在与居延海同属额济纳旗的地方。我国第一个航天员杨利伟就是从此升空的。不过门票价格有点高，150，显然不亲民。

　　告别居延海，已经是弯月初上，星光倒映在居延海水中，闪闪烁烁的。稍加休息，次日将发长安。

塞外有居延，古来繁征战。

弱水今安在？烽燧卫酒泉。

河清海复晏，无须劳问边。

万里乘风去，遍访山外山。

昨闻上昆仑，今已入长安。

单车十万里，江山走画卷。

莫来计归期，云作海外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