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送我上战场

成哲

<p class="ql-block"> 妈妈送我上战场</p><p class="ql-block"> ---纪念参加老山防御作战37周年</p><p class="ql-block"> 心中常悬南疆月,夜梦总惊杀声起。老山不语英雄泪,甘洒热血爱清澈。 萧萧两鬓初心在,壮士暮年志不衰。</p><p class="ql-block"> 1985年12月23日拂晓,早已处在一级战备状态下的“金刚钻”红军团,随着上级赴滇作战的一声令下,全团快速反应、齐装满员、威武雄壮,立即成建制踏上奔赴西南边陲的专用列车。伴随着呼啸的北风,裹挟着凛冽的寒气,长长的列车沿着陇海线,一路向南。看着窗外飞舞的雪花和一掠而过的村庄、城镇、田野……我这个刚完成两个多月基础课目学习训练的新战士,心潮澎湃,思绪万千。心情既紧张又激动,更感到无比自信和光荣。</p><p class="ql-block"> 开拔途中,上级人文关怀,提前通知地方政府,准许家在沿途的参战官兵亲属到指定车站送行。位于陕甘川三省交界处的阳平关镇,是座美丽的历史文化名镇,是生我养我的家乡,这里有我朝思暮想的亲人。24日上午10时,军列稳稳停靠在阳平关镇火车站台,我赶紧冲到车门口,在警戒线外载歌载舞、锣鼓喧天的人群中,急切找寻父母兄弟姐妹,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始终没见着家人,就在我失望之际,猛然看到被拥挤在人群中的两位高中同学,我振臂呼喊着他俩的名字,排长王军见状,安排我下车见面。久别重逢,感动无以言表,彼此紧紧相拥。时间有限,我们长话短说,两位同学热情的给我赠送了两个八十年代最流行的带有港台名星插图的笔记本、几本期刋杂志和一些水果。他们告诉我,我的家人连续几天都来了,由于参战部队多,又分乘不同的编制列车,具体时间和车次谁也说不准确。临别时,我托同学向家人问好,请父母放心。</p><p class="ql-block"> 汽笛轰鸣,列车徐徐启动,由慢到快,排长和班长过来安慰我,又安排两位老兵扶着我,让我站在半开的门口,好好看看家乡的风景。专列风驰电掣,继续沿着宝成铁路铿锵前行。说时迟那时快,我惊喜的看见母亲,手拄一根拐杖,站在铁道旁很近的一个道口高台上,目不转晴的注视着眼前疾驰而过,一节又一节满载着人民子弟兵的闷罐车厢,任凭列车掀起的风浪吹动着她那苍苍白发,依然挺直身板深情目送。此情此景,我情不自禁嘶吼着嗓子,大喊一声“妈!”,迅速抓起一把慰问的糖果,向母亲站立的左侧空地扔去,列车一晃而过,随着母亲远去的身影,眼泪夺眶而出,几位老兵见我情绪激动,连忙把我拽到车厢一角坐下,也跟着哭了起来。在后来的家信中得知,母亲听到了喊妈的声音,也捡到散落的糖果,就是车速太快了,没看清哪一个是我。一再叮嘱我,不要担忧她的病情,让我好好训练,专心作战,报效国家。未曾想,这喊出的一声妈,竟是母亲听到的最后一声;这匆匆一眼和殷殷嘱托,竟是最后的诀别。</p><p class="ql-block"> 历时4天的铁路运输,我部顺利到达昆明。马不停蹄,鞭不停挥,紧接着转为摩托化开进,途经呈贡、宜良、开远、路南、弥勒等县市,又经过3天的艰苦跋涉,这支铁甲劲旅终于在月底全员、全装、准时、安全抵达集结地域-砚山县石头寨。按照“净化、美化、正规化”的标准,快速用木板和帐篷搭建好野战营区,随即展开魔鬼式的大强度、高难度、多课目的针对性临战训练。不分昼夜的超极限训练,我有近一个月没解过大手,尽管身体没有任何不适感,但心里还是犯嘀咕。连队卫生员张恒庆得知情况后,精心的给我配了药,服用后仍不见效。卫生员不放心,利用训练间隙,带我到野战医院做了全面检查,接诊的一位老军医惊讶之后微笑着说:“小伙子身体棒,消化能力强,没必要开药,平时多喝点开水就行了。”果不其然,后来一切正常了。1986年4月上旬,木棉花开,微雨时节,我部经逐级严格考核合格后,略作调整,便秘密进驻麻栗坡县豆豉店老贤坡和06高地,在相似地形上进行高度实战化的模拟演练,白天练拔点,夜间练防守,并遂行战勤保障任务。</p><p class="ql-block"> 7月上旬,我班奉命配属我团“硬骨头”六连上阵接防。乘着夜幕降临,大家全副武装,荷枪实弹,勇敢的走向与越军点对点、面对面的一线阵地。当时,老山上空一轮弦月忽明忽暗,给整个战区笼罩着一层朦胧诡异的色彩,不同方位不时响起阵阵或清脆或沉闷的枪炮声,溅出一朵一朵血色的火光;对射的曳光弹在夜空交织,划出一道一道优美的弧线,映照着静谧的盘龙江;深沟密林中,不时传来夜间活动的飞禽走兽发出的刺耳怪叫。大家高度警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保持战斗队形和战斗动作,后面的人踩着前面人的脚印,沿着高低起伏、曲折蜿蜒的狭隘山路低姿跟进,时慢时快,时停时行,交替掩护穿越多处“百米生死线”和“炮火封锁区”。遵照团前线指挥部“过好第一夜,稳住前十天,争创'三无'(无丢阵地哨位、无被俘、无自伤误伤)月”的指令,我们顺利接防主战场之一的八里河东山偏马方向-14阵地无名四高地。</p><p class="ql-block"> 在上级的正确指挥下,全班攻艰克难,浴血奋战,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和英勇无畏,谱写了一曲可歌可泣的青春之歌。在坚守猫耳洞的九个月零十三天的日子里,虽历经数不清的苦难和险情,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但我们凭着坚韧的意志、无私的情怀、严明的纪律、密切的配合、过硬的技能,出色的完成了火力打击、协同防守、警戒掩护、阵地升级改造、开辟出击拔点通道、迎敌面和敌重点瞰制通道的型钢被覆及伪装、封锁卡点、排雷布雷,偏马方向阵地群弹药基数盘点及储存配送、抢救伤亡战友后送、配合侦察/工兵夜间和不良天候前出、08-1号工程战前准备等重大作战任务,抵御住了越军各型火炮、轻重高机、萨格尔导弹高频次、无差别的疯狂打击,十多次成功预警阻止和防守反击越排以下规模的进攻及特工的渗透袭扰,经受住了暴雨、山洪、泥石流、工事损毁、毒虫鼠蚁、酷热、高湿、瘴气、有限空间、高度紧张等给身体和心理带来的不利影响。</p><p class="ql-block"> 随着对战场环境的孰悉和了解,大家的战场态势感知和掌控能力愈加炉火纯青,日臻化境。为了改善阵地生存条件,全班分工明确,扬长避短,战斗警戒、后勤保障、战场构工多管齐下,摸索出“闻声识炮”、“见光知情”、“辩音定位”的要领,利用雾天、炮击间隙,按照先易后难、先反斜面后正面的步骤,在多面临敌的地势和雷场叠加的危险区域,因地制宜,合理规划,争分夺秒构筑工事。大家肩扛背驮,使用简易工具和爆破器材,凿壁开洞,深掘拓展,采取土工作业和钢结构技术相结合的办法,硬是在凶狠狡猾的敌人眼皮底下,把一个简陋阵地建设成为集“走、打、吃、住、藏”功能为一体的半地下半地面的连环坚固工事,形成-14阵地可靠、攻防兼备的防御支撑点,经验做法受到营连两级肯定和推广,所在班被评为“阵地建设先进班”,我也受到嘉奖。</p><p class="ql-block"> 我这个连长眼中的“小射手”、指导员许文荣口中的“小秀才”(“大秀才”是连部文书关文玉,战后考入大连陆军学院),全班唯一的高中毕业生,几乎承担了班里的所有文字工作,大到哨位布置图、阵地日志、工作总结、情况汇报、入党申请、请战书、决心书 ,小到老同志的家书代写。在参加甘肃省共青团、兰州大学与我师开展的“双立功”活动征文竞赛中,我撰写的报告文学《东山有座无名四》、《步兵班亚热带山岳丛林防御作战之浅见》分获一、三等奖。当然,也有难写的,那就是个别老兵谈对象的情书,这对一个懵懂少年来说,真是有难度,好在我军有“三大民主”的传统,老兵之间关系熟络,偶尔也经验交流一下,由我先列一个提纲,然后根据他们的表述加工润色,写完后再以他们的口气读一遍,不行再改,直到满意为止,这也给单调枯燥的猫耳洞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那年那月,真可谓“熢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战士自有战士的爱情:质朴无华,新美如画。</p><p class="ql-block"> 在坚守阵地期间,我们时刻感受到后方人民对我们的支持和厚爱,时刻感受到各级首长的关怀和温暖。慰问信和名信片如雪片飞来,鼓舞人心,激励斗志。师长刘登云、师政委张海阳、副师长赵文泷、团长赵国民、团政委李太忠、副团长郑月龙、团参谋长袁广荣、主任杨忠敏、营长郭天琪、教导员袁景堂等首长先后到我们前沿阵地视察,还和我们合影留念。连长邹春宁、指导员许文荣、副连长齐生贵、副指导员谢文威,多次从06阵地到哨位慰问指导。不少战友利用送给养的便利,尽可能给我们多分发一点好吃好喝的,给抽烟的弟兄捎点大重九、春城牌香烟。六连连长陈华德、指导员杨毅对我们一视同仁,夸赞我班有凝聚力和战斗力,虽是配属但绝不是配角。</p><p class="ql-block"> 我班人员大多是战前从各班抽调组建的,兵龄、素质、觉悟参差不齐,不和谐的事也曾出现,但大家在面对艰难的环境、艰巨的任务、凶残的敌人时,始终铭记“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没有完成不了的任务、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的团队精神,顾大局舍小我,团结一心,同广大指战员一样,在血与火的战场经受住了“乐与苦、得与亏、生与死”的考验,用自己的平凡诠释奉献 ,用坚守书写忠诚。全班最终以零伤亡的代价,圆满完成作战任务,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向祖国和人民交上了一份合格答卷。1987年4月12日,我们将阵地,连同我写的战地日记作为参考资料,完好的毫无保留的转交给前来接防的北京军区某部。撤离战场时刻,我们与接防的战友挥手告别,在翻越08高地时,人人驻足,回望巍峨的老山和八里河东山,俯瞰奔流不息的盘龙江,远眺那拉山口,大家整理好军容,排列成一队,面向战场,眼中噙满泪花,庄重的敬了一个军礼。</p><p class="ql-block"> 休整战评,我班一人提转志愿兵,多人立功受奖,本人因表现突出也受到表彰奖励,并火线入党,荣获“优秀老山战士”奖章。 </p><p class="ql-block"> 1987年6月,部队胜利凯旋。归建归营返回驻地天水,我才知道母亲已病逝近一年,原来是家里亲人怕我分心,影响作战,一直瞒着没告诉我。人都说父母恩情比天大,但在家国之间,忠比孝重,我为家人的大义而感到自豪。探亲回家,我在母亲的坟前大哭一场,长跪不起,脑海中永远定格着: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拖着病体拄着拐杖,寒风中伫立铁道旁,送儿上战场的画面。还记得,在母亲送别我的地方久久徘徊,伤感不已,作小诗一首,寄托无尽的追思:</p><p class="ql-block"> 慈母送我上战场,儿行跪别泪两行。</p><p class="ql-block"> 热血忠诚敢担当,未辱家门和故乡。</p><p class="ql-block"> 待到山花烂漫时,一抔黄土不见娘。</p><p class="ql-block"> 兰心蕙质品尤洁,长记懿德传后世。</p><p class="ql-block"> 战后, 我作为全营3名参战留队士兵之一的骨干,没有辜负首长和战友的希望,始终处处严格要求自己,发挥“兵头将尾”的模范带头作用,在担任“赵庆余英雄排”五班班长和代理二排长工作期间,强化教育,严格管理,按纲施训,自己的军政素质也得到全面提升,多次受到营连嘉奖,被团评为“优秀班长”之一。为了迎接军队院校招生考试,团里专门成立了短期“文化培训班”,考生集中学习,抽调3名文化水平高的排长任教。在营连首长的推荐下,我有幸成为参考人员。当我准备去培训班报到时,连长找我谈话:“现在连队干部、骨干短缺,军事训练、营建任务很繁重,党支部研究决定,你边带班边复习,并负责二排工作,培训班就不用去了,我相信你的文化基础没问题,看你有什么想法?”面对尊敬的齐连长信任的目光,我二话没说,表示“坚决服从命令!”在紧张的工作训练之余,我发扬钉子精神,抓紧点滴时间学习文化课,熄灯号吹响后,怕影响其他战友休息,常常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复习功课。虽然没有脱连参培,但连长齐生贵、指导员于明、排长栗新善、排长史玉虎、排长李君奇、司务长陈堂对我格外照顾,老排长王军调新疆军区任职,临走时给我赠送了全套辅导书籍,营长安定文、教导员王铁练、教导员李广、时任作训股长的汪海江等不少首长对我也很关心。当时已任职三营教导员的老指导员许文荣、任职团直属队协理员的王宇辉(我的第三任指导员)经常过问我的备考情况,许教导员担心我滑档,亲自打电话给干部股长和分管干事(江苏籍,大帅哥,遗憾想不起姓名了),帮我稳妥填报志愿。功夫不负有心人,当年,我以全团第一的分数考取西安陆军指挥学院。</p><p class="ql-block"> 时光荏苒,硝烟散尽;回眸过往,记忆如昨。又是一年冬至到,相思渐远渐无穷,无比怀念牺牲在疆场的战友,无比挂念致残致病的战友,无比思念分散在各地并肩作战的生死兄弟,无比感恩知兵爱兵、教育我们成长进步的老首长。你们,是我今生最美的遇见。老首长、老战友,你们都好吧?</p><p class="ql-block"> 岁月增,青山在,水长流,情怀依旧深。年过五旬,信念永存,若有战、召必回、战必胜,对祖国和人民的爱,永远至诚至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