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往事1946（三）守山东

伯劳公GM

此文献给从艰苦战争年代走过来的奶奶和父亲。

你们虽已去世多年，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关于你们的那些往事，没能忘记你们的恩情！

（此文根据父亲病中口述笔记整理）

1947年初，我军撤销了”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称号，同时，将山东野战军和华中野战军合并，成立了华东野战军。陈毅任司令员兼政委，粟裕任副司令员，饶漱石任副政委。

那时候还不叫解放军，山东人民仍称我军为八路军。有一次父亲开玩笑时说，我八路军、新四军和解放军都当过，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1947年春节过后，父亲他们随着一支后勤辎重队向东北方向行军，4月初来到胶东半岛“牛角尖”一带，属于威海和荣成的地界驻扎下来。

胶东半岛地区三面环海，腹地多山，是华东野战军的主要后方基地。当时华东野战军领导机关就驻地在这一带。驻扎的后备部队各类机构、单位数万人。

原有胶东解放区的人员加上众多的北撤来的人员，有指挥机关、后勤机关、兵工厂、印刷厂、被服厂、医院．....．很多人员都分散安置在农户家中，村庄的祠堂、庙宇里都住满了人。

内战爆发8个月以来，我军在各个战场共歼灭蒋军65个旅约71万人，大量歼灭了敌有生力量。蒋介石改变了策略，由“全面进攻”改成”重点进攻“，调集70万重兵，重点进攻陕甘宁和山东两个解放区。

大兵压境，山东形势非常严峻、也非常困难。开年以来，刘邓率领的中原野战军在鲁西南地区与敌作战，粟裕的华野在鲁南、鲁中地区阻击蒋军疯狂进攻。取得了鲁南战役、定陶战役、莱芜战役的胜利。

5月中旬，华东野战军在沂蒙山区的孟良崮全歼国军五大主力之一的“常胜军”整编74师共三万二千余人，击毙中将师长张灵甫。这是一个重大的胜利，消灭了蒋军的一支精锐，重挫了敌人的锐气。

但是，山东的形势仍处于危急之中。此前的多个战役我军也付出了重大代价，如莱芜战役我军就伤亡8400多人。孟良崮战役算是大胜仗，我军伤亡也达8000多人。6月中下旬打的南麻（现在叫沂源县）战役和临朐战役都损失惨重，不仅没有拿下两城，还伤亡几万人。丢失了鲁中一些根据地。

前线军队作战，大量的伤员源源不断地送到半岛后方。此时粮食、被装、药品供应成为支持战争的最大问题。

在党中央的号召下，解放区军民大生产运动蓬勃展开。父亲被派到山东军区六分区担任家委会生产科干事，从事组织分区的征粮和后勤供给工作。

此时蒋军已向胶东半岛进攻，青岛、烟台和威海一些海滨城市甚至莱阳都被敌控制。解放区军民一手抓生产，一手拿枪与敌作战，生活相当艰苦。当时，许世友是胶东根据地的首长，同抗战时苏北三师的黄克诚一样，实行战时军地一体的管理体制。军队要开荒种地，减少供给压力。农民按分配土地的多少上交一定数量的粮食。男人除了种地，还成立了民兵组织，维护基层政权，组成运输队，担架队帮助支援军队作战。女人组成家政联社，有护理社、有纺线社、织布社、制鞋社……每人每天用生天时间定额把四两棉花纺成棉线；织布社用手工织机织成粗布上交。由军队的被服厂做成衣服被装。……人民群众成为了人民军队最大的靠山。

生产和征收的粮食要送往前线野战部队，后方人员吃玉米面、土豆、红薯、瓜菜，有时还挖野菜补充。白面为贵，更不容易吃到肉。

七月的一天，六分区领导说半年都没有见到油星了，派父亲等二人到一个偏僻的山区，看能不能买到一条猪或者二只羊，改善一下分区机关食堂伙食。

父亲管钱，带一战士帮忙扛货，那时土猪一只也就几十斤。二人一早就进了山，爬了好几十里山路都未买到猪羊。

下午天色日见不好，要下暴雨了。在返回时又迷了路，就沿着山沟溪流边小路往下走。突然暴雨倾盆，不一会儿，山洪就暴发了，洪水将二人从山上往下冲，冲到一个地势较平缓的地方被石头挡住才没有冲下更高的山崖。

他俩被洪水冲击至少两三里地，与石块撞击，多处受伤。当地老百姓听到呼救找到了他们，知道他们是八路军后把他俩送回了驻地。

父亲说是山东人民救了我的命，天已经黑了，根本找不到下山的路。当晚暴雨继续下个不停，如果没有老乡救助，那就可能回不来了。

父亲在文革艰难时期说自己死过几次，这算一次。第一次是在抗战胜利是攻打不向新四军交枪的淮阴县城的伪军时，子弹擦伤了头皮。第二次是北撤时。这是第三次。第四次是在四川富顺县征粮剿匪时被夜间伏击，其他战友都被土匪杀害，父亲提前回县城开会，才躲过一难。

最为荒唐的是，“文革”时造反派头头谷某知道这段历史后，硬说我父亲肯定是勾结土匪的内奸。天啦！父亲是军队南下的人，成天都在自己的队伍中，怎么会认识土匪？怎么勾结？连基本的逻辑都丢了，欲加汝罪，何患无辞。反正那个年代最可怕最有份量的帽子就是“叛徒”和“内奸”这两顶了。

父亲小时候读过三年书，有点文化，能写字记帐，也是党中央指示要为今后收复苏北储备的老区干部队伍。

尽管山东事激烈，后方一批又一批的人员调往前线作战，但组织上一直把父亲留在后方后勤搞供给工作。

后勤保障在军事上的作用极其重要，战争最终胜负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拥有的资源状况。

那将一年多的时间里，父亲天天与山东解放区的干部和老百姓打交道，亲眼看见山东老百姓为解放战争胜利做出的巨大的贡献和牺牲。

在山东我军几十万军队在与敌作战，要多少人参军、要吃多少粮、穿多少衣、用多少民工保障前线哪！老百姓经历了长年的战争已经很穷很苦，但他们坚决支持共产党八路军。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派来的政权机构用非常低的比价收兑日伪统治时期发行的货币，老百姓的财产几乎被剥夺一空。国民党各级接收官员普遍的腐败行为，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老百姓对国民党政权从希望转为失望最后变成痛恨，蒋介石在抗战中树立起的威望一落千丈。

共产党八路军来了以后，搞土地改革，家家都分到了土地，千千万万穷苦的百姓实现了他们世世代代梦寐以求的愿望，有的老农捧着泥土跪在地里哭泣。

当这些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受到威胁时，根据地的人民情愿付出所有的一切甚至生命来捍卫。

父亲在山东，亲眼看到，支前的民工死伤无数，老百姓缺吃少穿，生活困苦，但他们仍义无反顾地支援八路军。做到了“最后一捧粮食交军粮，最后一块布料做军装，最后一个孩儿上战场”。山东人民和家乡苏北人民一模一一样。当年我的奶奶也数年如一日的为新四军磨面、纺线、纳布鞋，默默地为中国革命做出贡献。

记得当年在苏北淮阴家乡的刘老庄，离徐溜只有二十里地。一个连的新四军为掩护指挥机关和老百姓转移与日军激战，牺牲82人，一个连只剩十几个人。 战斗结束后，几天之内，刘老庄为该连队补充了八十几个新兵。百把人的一个连队，除了连排干部和几个老兵，几乎全是刘老庄的人。后来上级将这个连命名为“刘老庄连”。

刘老庄连在抗战和解放战争中冲锋陷阵，屡建功勋，至今仍是解放军某部的一支具有光荣革命传统的英雄连队，享誉全军。2015年9月3日在北京天安门举行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周年纪念庆祝大会上，刘老庄连作为全军受阅部队代表参加了阅兵式，接受党和国家领导人、外国友人和全国人民的检阅。那是淮阴人民的骄傲哇！我为我们家乡的前辈感到自豪！

虽然我军部队数量少于敌军，武器装备也较差，但在我军后头有浩浩荡荡的民工队伍帮助运弹药，送水送饭，抬担架，抢救伤员。前线作战的士兵能吃上热饭喝上水，枪里随时有子弹，重伤有人抬，牺牲了有人埋，当兵人就没了后顾之忧，士气高涨。

进入解放区作战的蒋军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们抓去的民夫很多都会跑掉，不为他们服务。一场战斗结束，支前的老百姓们都忙着抢救八路军伤员和抬走牺牲人员遗体。而不答理那些受伤呻吟的国民党士兵。这就是共产党的“小米加步枪”打败敌人“飞机加大炮”的根本原因之一。

我们从小到大，父亲从来不给我们讲战争年代的那些事。很多革命军人的家庭都是如此，他们儿时崇拜的战斗英雄很多很多就在他们面前，他们却毫不知晓，一直到老。所以说革命军人父辈实际上都了他的后代们最陌生的人。父亲的过往都是在他病重去世前一个月，我问他才讲出来。

建国后，政治运动多，很多过去根据地和军队的主要领导人都出了事。如饶漱石、黄克诚，后来就更多啦，心中有顾忌。还有就是父亲前半生，见过太多死亡、伤残，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颠沛流离……不愿意再去回想那些令人窒息痛苦的场面。就是躺在病床上，很多细节都没有交代，因为即便是这样回忆过去，心情会格外沉重！

内战打了一年，山东压力仍然很大。你蒋介石不是集中兵力攻山东吗？党中央毛主席决定我们也在敌心脏插上一把钢刀。1974年8月初刘邓大军千里挺进大别山，直逼武汉。蒋介石慌了，连忙从山东抽调兵力南下保华中。至此，所谓“重点进攻”彻底破产。

坚守山东的一年，对中国革命胜利取到了决定性的重大作用。一年来的鏖战和坚持使国共两军的军事力量的对比发生了重大变化。虽然山东并未完全解困，但从全国态势看1947年7月我军已从战略防御转为战略进攻。10月10日解放军总部发表宣言，提出“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口号，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称号在全军统一。

1947年11月父亲被抽调进华东野战军北海大队任班长。北海大队是解放军华东军区所属胶东军区北海军分区直属大队。准备参加即将到来的南下大反攻。

（未完待续）

伯劳公文

2022年12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