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些文本才是语文课的必读文本？

燕在池

一．五种特殊人群的语文学习路径

1. 笔者的外祖父，北方叫姥爷。

妈妈在家中排行第五，我出生后，姥爷已经是耄耋老者，说话有山西口音，我听不太懂，他还会打太极拳，喜欢听戏，八十余岁高龄仍身体康健，可惜后来因意外事故而离世。姥爷出身在县城，年轻的时候，就曾在政府部门职员, 东北解放后他在市商业系统工作。据说，姥爷小时候只读过一年的私塾，却由此习得了“识文断字”的能力，这让他一辈子都被称为 “刘先生”。如果不具备阅读和书写能力，他是不可能胜任政府职能部门的工作的。

2. 无独有偶，笔者的爷爷也有类似经历。他虽然来自农村，但儿时却有机会去读现代的“国小” ，那是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一个文盲占主流的时代。国共内战时期，他以民兵连长的身份参与了“四平战役”。鉴于为解放战争做出的贡献，他获得一个在省里的财会学校学习的机会。毕业之后，他被分配到了城里的供销社系统。那一代人，很多政府高级官员都是大字不识的文盲。爷爷不但识字，不但会珠算，而且还会写草书，他在世的时候，家中每年的春联都是他亲自书写的。我只记得，他写的字符我一概不认识。

3. 华人海外移民。

一个在国内的小女孩，三年级的时候随家人移民到了德国。刚到德国的时候，她特意去当地的中文学校学习中文，可她很快意识到那里的孩子中文水平普遍较低。于是，她开始在家中自学中文，由着兴趣阅读中文小说，也喜欢看中文电视剧，而且以玄幻这些古装剧为主。凭借着自学，她不但保持了中文水平，而且还在不断地提高。在读德国十年级，相当于中国的高一的时候，这个孩子加入了笔者在德国开设的古文班。当时我们正在讲读 “史记”，之后又改读 “汉书”。在教学互动中，笔者发现，这个学生的汉语发音标准纯正，根本听不出来是一个在德国长大的孩子。除此之外，她的语感也非常的好，朗读古文非常流利，而且，大部分相对浅显的段落也都可以独立地翻译出来。

一个只在中国接受过两三年语文教育的孩子，哪怕他脱离了这个语言环境，也可以完全通过自主的阅读、通过泛读来维持甚至提高自己的语文能力。这个女孩是一个经典的案例。

和这个女孩同班的还有两个年纪小一点的孩子，他们六年级的时候才来到德国。其中一个男孩子，在幼儿园阶段就接触过“读经”。另外一个孩子，是在“华德福”学出来的，他们的古文阅读能力也远远超过国内同龄的孩子。在德国直接开始跟随笔者阅读“史记”原著。

4. 海外长大的华裔

如果大家觉得以上几个案例还不足以说明问题，那笔者再举一个自家孩子的例子。我家老大是在德国出生的，两三岁之后开始跟着妈妈识读汉字、阅读绘本。期间也使用了一些初级的识字、阅读教材，而且受海外读经运动的影响，也通过经典诵读在扩展识字量，在妈妈的带领下他通读了整本的“论语”和“道德经”，此外还背诵了百八十首古诗词，这一切都是在他七岁上小学之前完成的。小学开始的时候，他已经具备独立阅读 “大书” 的能力。小学二年级，在妈妈的引导下，他开始阅读“三国演义小人书”。那个版本是简易文言，和卡通版，漫画版相比，难度要高两个层级。在小学三四年级， 他已经把“明朝那些事儿” 全套看过了几遍，至今也是最喜爱的读物之一。

如果从三岁识字开始算起，到七八岁能够阅读具有一定难度的“大书”，前后大概四五年的时间，同时还在学习着德语和一点英语。

对他来说，中文的语文教育基本已经完成了。五六年级的时候读了几卷白话版的蔡东藩的“中国历史通俗演义”。七八年级的时候，开始看金庸，两周之内读完了四卷本的“射雕英雄传”，又用了两周读完“神雕侠侣”，最近在读“倚天屠龙记”。

5. 国外汉学系的师生

我们再谈谈一个特殊的人群，即笔者当年那些在汉学系结识的德国师友。按照汉学系的教纲，所有新生要在一年之内掌握1500个汉字，并通过考试，否则没有资格在汉学系继续深造。1500个汉字都是常用汉字，以此为基础可以展开基本的阅读。汉学系的新生都是20岁以内的年轻人，他们的学习能力应该比三五岁的小孩子强很多。但是，汉语对他们来说是一门外语，他们这些大孩子并不具备母语天然的语感，或者儿童对图案的敏感，这意味着，他们需要付出更大的努力，才能掌握这1500个汉字。尽管如此，在一年之内，通过全日制的课程，一群外国人、外国的大孩子大多还是掌握了1500个汉字的听说读写。多年的教学实践证明了其中的可行性，否则汉学系早就解散了。


结论

以上这五个人群的案例可以证明，掌握一门语言，具备基本的读写能力，只需要两年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三年。如果在单纯的语言学习上花费超过三年的时间，则是对青春的一种浪费。

笔者是七零年代生人，儿时的启蒙读物是“连环画-小人书”。笔者在上小学之前还不识字，那时以“读图”为主；上学启蒙之后，才开始 “看图识字”。经过两年的学习，尤其是诸如一字抄写一行的机械训练，到了二年级下学期，笔者的识字量足以保证开展所谓“自主阅读”。这时，笔者在家中的仓房里发现了几本 “大书”，于是就开始了阅读大部头的所谓“纯文字小说”，第一本是 “烈火金刚”，然后是“敌后武工队”、“铁道游击队”、“红岩”等等家中的革命战争题材小说全部被我通读了一遍。父亲见我喜欢读书，出门办事时顺路从书店给我买了一本评书版的 “薛刚反唐”，这是我读到的第一本传统白话小说。


三年级的时候，笔者用压岁钱在书店买了一套上、中、下三册的 “西游记”，后来在旧书店又买到了上、下两册 “水浒传”。当时，有了好书，同学之间会互相借阅，由此，小伙伴们几乎遍阅“杨家将”、“岳飞传”、“隋唐演义”等等传统章回体的小说。其中，“西游记”的中册里有些降妖除魔的情节大同小异，笔者失去了耐心，就跳过了一些章节，直接去读下册了。就在笔者还没有读完“水浒传”上册的时候，武侠小说在书肆悄然出现了。男孩子读书，最喜欢的就是战争和武打的场景。武侠小说情节离奇，吸引力远远超过了 “水浒传”。

大概在四年级的时候，笔者从小姨夫家中发现了梁羽生的“萍踪侠影”，这是我读到的第一本武侠小说，之后又陆续通读了“七剑下天山”、“神雕侠侣”、“白发魔女传”、“冰川天女传”等等梁氏作品。不久，金庸的作品也在大陆上市，除了“射雕英雄传”，还想办法借阅读了 “天龙八部”、“笑傲江湖”、“鹿鼎记”、“倚天屠龙记” 这些金氏作品。同学之间也开始互相传阅，还有人做起了付费借阅武侠小说的生意，类似当年出借连环画-小人书的小书摊。

到了五、六年级，古龙和温瑞安等人的作品也先后登陆了图书市场。但笔者当时看得就比较少了，有点印象是“楚留香传奇”。那个时代，无论是老师，还是家长都把武侠小说视作课外书，而读课外书算不务正业。上了初一之后，笔者已下决心戒掉武侠小说。不过，在寒暑假期，我还是从市立图书馆借阅了几部诸如“七侠五义”、“包公案”、“狄公案” 这些传统公案、武侠小说。可惜的是，笔者当时还没看到民国时期的武侠作品。

在高中阶段，笔者利用假期、第一次把小时候读不进去的“红楼梦”看完了，看得心潮澎湃，心惊胆战，那种大厦将倾的压迫感至今留在心头。因为先期读过改写版的“三国演义”，加上又对“三国连环画”的情节很熟悉，所以初中阶段一直没有德国原版的三国。在高一的暑期，笔者终于从同学处借来了原版的“三国”，补看了一通。在后来的岁月里，除了一些三国题材的影视剧之外，再读“三国”原著，已经是40岁开外了。

很多上世纪七零年代中期生人以及八零年代生人的朋友，阅读经历想必和笔者大同小异。那一代人，男孩喜读武侠，女孩读琼瑶、还有亦舒。当然，同龄人当中也有坚决不看课外书的乖孩子。比如笔者的夫人，一个研究外国文学的专家，她的文学阅读是在大学阶段才开始的，上手就是外国文学名著，起点甚高。不过，这不妨碍她现在看武侠剧、历史剧、玄幻剧也看得津津有味。

总结一下笔者的中文阅读履历：入门阶段，在不到两年的时间之内，过了识字关，掌握了常用汉字。以这些汉字为基础，展开了大部头的阅读。随着词汇的扩展，传统的叙事文学作品读起来易如反掌。

回顾这一过程，我们甚至可以断言，现代语文教育在小学二年级结束的时候基本已经完成了。之后的语文学习都是在修修补补，添砖加瓦，总结提高。当然，也包括各种破坏和毁灭孩子兴趣和天赋的操作。

我们甚至可以假设。即使二年级之后的语文课停掉，这批孩子在小学或者初中毕业之后，和完整地经过六年甚至九年制语文教育孩子相比，可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差别。这个假设听起来有些过于大胆。谁敢去做这个实验呢？是的，在现有的教育体系之内，没有几个人敢于进行这种实验。但社会与人生之种种变迁却制造了进行各种成长试验的机会。上文中讲到的五种特殊人群，已经为我们提供了丰富的成功案例。

二．孩子们花费了近三分之一的时间在语文这个科目上

我们发现无论是九年义务教育还是十二年的全天候的中小学教育，只要是在现有教育体系下成长出来的孩子，他们的语文水平总体来说很一般。即使是中考、高考当中语文成绩不错的那部分孩子，他们真正的语言能力也不敢说非常的优秀。关于这一点，北京大学的郑也夫教授写过一篇文章。在郑教授看来，即使在北京大学也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学生语文能力合格。能考入北京大学的学生都是中学成绩最好的这一批孩子，但即使这批孩子，他们的语文能力也普遍差强人意。如果不是中小学的语文教育出了大问题，又会是什么呢？

有的朋友可能会举出反例：纸媒以及自媒体上的大量的写手，无论是专业的，还是业余的，又是从哪里培养出来的呢？

笔者不得不说，他们的写作能力大多是靠着语文课之外阅读和写作实践锻炼出来的，与中小学的语文课关系不大。

“工夫在诗外”这句话套用在此处好像无比恰当，

“写作功夫在语文课之外。”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有必要浪费时间上语文课吗？
如果还要上，那就究竟需要投入多少时间呢？

我们认为，对于母语的学习，两年的时间足矣！而且只需占用总体学习时间三分之一的比例。例如，中国的中小学学科，尤其在小学阶段，重点学科是语文、数学，近年来发达地区又加上了英语。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自然科学、艺术启蒙方面的内容，但重点依然是语文，数学，加上半个英语，那么，语文其实占据了近1/3的学习时间。如果在这个时间分配比例之下，还要付出超过两年的学习时间，才能达到教纲的要求，极有可能是课程的内容、教学方法都出了问题，从而导致了效率低下。


三．关于“语文”课外阅读

我们认为“语文”课外阅读有两个部分构成。

武侠小说、言情小说、历史小说属于课外阅读，这个大家都认同。

但是，还有一类“语文”课外阅读可能被大家忽视了。

笔者认为，语文课之外的所有科目的学习都是一种课外阅读。

历史教科书是一种夹叙夹议的文本，政治教科书是以论述为主的文本。

数学、物理、化学、地理、生物教科书是以说明为主的文本。

阅读这些教材，也是一种语文学习。不但可以学习专业词汇，而且也习得了相应的表达方式。

这第二种课外阅读，我们姑且称之为“课外校内阅读”，而且属于一种精读。

上到理工学者，中到科普作家、下到网络写手，我们发现，理工科出身的写作者也可以构建文从字顺、文采飞扬的作品。这些群体在语文课上的投入相对较少，和文科、艺术、社科、甚至商科的群体相比，恐怕“大学语文”都没上过。但是，人生经验告诉我们，一个文笔好的人，未必是学习人文、社会科学出身的，也可以是一个学工或者学商出身的人。许多人弃医从文，成了大作家。也有很多人弃医从艺，成了书法家。

再以德国中学的华人孩子为例，他们每周上五节德语课，四五节英语课，四五节法语课。但是五六年下来，德语成为他们的母语，有些孩子到了高年级，英语可能也学的不错，但是法语等第三门外语则差强人意，和德语水平有天壤之别。 这些外语课只是通识教育的诸种课程之一，学校并没有花费全部的时间去教授其中的任何一门语言。在中小学阶段，孩子们要学习十几门学科。那么，核算下来，任何一种外语的学习只是占大约1/10的分量。除了在德语课之外，无论是在数学课、还是历史课上都在使用德语进行听读和视读。表面上看，每周五节德语课，但实际的课时数上还要加上（数学、历史、地理、物理、宗教、音乐、美术、体育。），只要这些课堂使用德语作为教学语言。

如果把这种计算方法置入中国的小学，则语文课的时间绝不是每周5节或者10节，而是+数学、+科学、+音乐、+美术、甚至+体育），那就是一周20几节语文课时。

海外的华人孩子在中文学校每周只有一两节课，家长却期待着娃娃们学好中文，虽然有家长的口语加持，如果不能做到每天增加父母课堂，则总中文课时数实在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

“中文学不好，不怪孩子，责任首先在家长。”

四. 什么是真正的精读？

前文提到的第一种阅读属于纯粹的校外阅读，流于泛读。随着教改的推进，现在语文教纲也在要求大部头整本书的阅读。但是，缺少老师的引导，泛读只能完成增加语汇、培养语感、拓展知见的作用。这种泛读，可以间接促进文笔的提高，但并不是必然能够提高一个人的思辨和写作能力。

因为构成文笔水平的要素，除了文采，更重要的是思想。而思想以及思辨能力的获得，则需要分析能力的培养，而培养分析、思辨能力一般只有在老师的引导下才能完成。

对高质量文本的精读训练即是一种深层的文本分析，在深层分析的过程中，引入的历史、文化、人生的见识，则构成了知识和思想资源的积累。把分析的过程和成果以书面的形式表述出来，则为写作训练。如果把分析的对象从文本置换为社会现象，则为时评；置换为史料，则为史论。一个能对历史与现实洋洋洒洒进行分析论辩的人，文笔不会很差，写作能力也不会很低。




五．跨领域、跨学科的 “语文” 教育

基于以上认知，我们提倡一种跨领域、跨学科的“语文”教育。


1. 历史课应该为语文课补充语料

语文学习不应该只依赖于狭义的语文课，而是要将其他学科视作语文教学的一部分，我们在安排所有课程的时候进行考量的一个重要因素。以历史课为例，在历史课上，老师应当有意识的训练学生对于历史材料所附着的语言的理解和解读能力。

举个简单的例子。当我们学习中国古代历史的时候，必然要接触到古代的文本以及图像资料。当我们让学生阅读原始史料的时候，也就是让他们在阅读古代的语言文字。那么，在这个过程当中，自然就会带入一个古文的理解和分析的训练。

我们觉得，应该放弃在讲解古代历史的时候，阅读现代汉语文本的这种安排。简单讲，历史教材最好是由原始的史料构成，至于对史料的解读，这是教师的教学任务。那么，如果我们学习近现代的历史，那就要把近现代的史料编辑进去，晚清的史料、民国的史料使用的都是当时的语言。民国成立之后，尤其是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白话文运动之后，我们熟悉的白话文才大量使用，才会在相应的史料当中出现。也就是说，我们追求一种原汁原味的史料。这对于历史学习来说是一种返本归真的方式。同时也是一个机会，通过历史的学习来提高我们的历史文献的阅读能力。


在学习世界史的时候，比如说古埃及的历史、古希腊的历史、古罗马的历史。伊斯兰的历史、奥斯曼帝国的历史、欧洲中世纪的以及欧洲近现代的历史涉及到法国、英国、德国等等国家。我们当然不可能都去阅读相应文明的官方语言或者历史语言。但是鉴于世界历史的研究的权威和重镇主要在欧美国家，而且现在的世界学术语言是英文。所以，世界历史的教科书可以用英文编写，或者中文世界直接引进欧美国家编写的关于世界历史的教材，至少要进行系统的参考。

学什么样的历史，或者说学哪一段历史，就阅读哪一段的以文字为载体的史料。史料当然还包括图像或者是物品，这些不存在着语言文字的问题。当然图像当中有文字，那它本质上还是文字，不是图像。按照这个原则，我们的历史教科书应当将有价值的史料编排在一套教材当中，然后由历史教师引导着大家对历史史料进行解读，在解读的过程中培养对历史进行批判性反思的能力。而对史料进行解读、分析、判断的能力，不也就是一种写作能力吗？



2. 古典诗文应该是语文课的主体

我们认为，汉语语文教材不需要刻意安排现代白话文文本。汉语古文有3000年的发展历程，为后人提供了极其丰富的文本和语料。中小学的学习时间只有12年，在这宝贵的12年中，如果我们能把古代汉语流传下来的主要经典文本通读，并且精读一遍，已实属难能可贵。而白话文、尤其在西方语言影响下发展起来的现代白话文只有100年的历史，现代汉语还处于一个成长的阶段。虽然经过大作家们的努力，新语体层出不穷，但也面临着僵化、格式化的危机。各种政治、学术八股文即其证明。但是。我们都相信现代汉语的源头活水永远是古代汉语。依旧字可造新词，这是汉语一个决定性的特征。无论现代的知识体系如何拓展，新生词汇如何丰富，其对应的语言表述形式都是植根于古代汉语文本所遗留给我们语汇。

所以，对于青少年来说，宝贵的时间应该留给古代汉语，而不是现代白话文。大陆现有的中小学教材以白话文为主，以古诗文为辅。虽然现在大陆启动的教改已经透露出要逐渐增加古代文本的这个愿景，但是落实起来时日久远。而且，古诗文在现有教材里面的编排没有任何系统，随机任性。除了考虑了一点文本难度而略做循序渐进的编排之外，其他系统性付之阙如。所以。我们希望编选一套古典诗文选集作为中小学教材。选文的标准，一方面要强调古代汉语发展的历史过程；另一方面，也要兼顾少年儿童的认知能力和接受能力。虽然这种文选的教学有一定的难度，但是如果方法得当，我们是可以在两三年之内帮助初学者打下一个扎实的基础。一方面帮助他们掌握两三千常用汉字和不常用汉字，另一方面也帮助他们掌握一两万常用语汇，以确保孩子们在此基础上可以自由的展开广泛的精读和泛读。而且，这种学习应该是比现有的教材要更加的具体而精微。既要系统，又要全面。孩子们的识字量、词汇量要远远大于现有教材体系下培养出来的学生。

笔者近日从一位国内资深的语文教师处获知，在2003年，北京某重点中学高中部已经尝试过这种方法。老师们把高一语文教材搁在一边，带领孩子们只学习古诗文，效果极好，很受孩子们的欢迎。


3. 白话文文本的意义和用途

那么学生们还要不要读现代白话文的作品？可以读，但是，首先可以作为泛读的内容；其次，如果要精读，则以内容分析为主，而不是当做学习语言的一种文本和材料。做内容分析，首先是文学分析。无论是现代的诗歌、现代的散文、现代的戏剧，还是现代的小说，主要对其内容、思想主题进行分析。无论是精读，还是泛读，语言文字本身并不构成主要的学习内容，因为语言文字是通过古典诗文来学习的。

这其实是一种将语言教学和文学教学进行分隔处理的手段。笔者在海德堡大学有个校友，初中时从中国移民乌克兰，高中时又从乌克兰移民德国。据说在乌克兰，中小学语文课就是分作两种，一种是语言文字课，另外一种是文学课。他认为乌克兰的这种分科方式效果最好。其实，在中国，大家对于语文这两个字的理解也是有分歧的，有的人强调语言文字，有的人强调语言文学。与其在这两个字的解释上纠缠，我们不如把语言文字和语言文学分列开来。这两者的训练方式、习得方式也是完全不同的。无论是中国的中文系，还是在德国的日耳曼文学系、还是对外德语系，语言学和文学向来是分列的专业方向。所以，对于语言文字学习来说，白话文应该变成一种次要的语料。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把白话文作品作为文学作品进行学习和分析。同理，翻译过来的外国文学的名著也是作为文学文本来学习。至于说。孩子们如果能够具备直接阅读外文原著的水平和能力，那当然好，这是一个外语教学的问题，在此不做讨论。



4. 中小古代诗文选的编排

接下来笔者谈一谈中小学语文教材的核心部分 - 古典诗文选的编排原则。

首先，有两个层面的问题需要我们考虑，第一，当然是孩子的接受能力。因年龄的差异而形成的阶梯式的接受能力。第二，古代文本的难易程度。古代文本的难易程度和其古老程度并不是成正比的，并不是越古老的文本越难以理解。很多时候，恰恰相反，有些明清、甚至民国的文本要难于汉唐的文本，六朝的文本要难于秦汉之际的文本，这里说的还仅仅是散文。

至于诗词，也有着类似的现象。唐诗，我们主要说的是格律诗这一部分。其难度其实远远大于古体诗、远远大于古风，也包括唐代的诗人创作的古风。也就是说，同样是唐代诗人的作品，他的古风部分要比格律诗部分易于理解。另外，我们知道汉赋向来被大家视作难以阅读的一个体裁，其实汉赋难在生僻字。如果借助一些辅助手段，克服生僻字的障碍，则汉赋不失为一种上佳的识字文本。

“格律诗放在最后”

大家知道，无论是楚辞、汉赋，还是南北朝时期的骈文，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句式整齐，音韵和谐，非常利于诵读。而唯一的缺点就是生僻字稍多，给唐以后的读者造成了一定的阅读障碍。但是，我们今天有现代的注音工具，有发达的辞书，还有唐宋以后历代学者的注解。这些辅助工具可以帮助大家克服这个文体的作品当中潜藏的很多绊脚石 - 生僻字。

早期的作品，除了诗经、楚辞、汉赋之外，像汉诗，也包括南北朝时期的古诗，这些唐以前的作品，这些还不特别讲究格律的古风诗歌，虽然也都押韵，但是今人读起来可能并不是那么顺畅。尽管如此，对于学习汉语的基本载体 - 汉字，或者说字词这个层面的语言单位却是非常重要的，是最基础的语料。

与此相反，唐代格律诗的学习反倒可以推后。因为格律诗为了满足韵律的美感、平仄的要求，不得不经常放弃了自然语序，在句法这个层面破坏了汉语的自然语序。我们可能都有这样的经验，很多唐诗，里面的字我们都认识，但就是读不通，搞不懂作者的本意。甚至有的时候，里面的典故，还有一些特有名词，名物，我们都搞清楚了。但是仍然很难对每一个诗句做出一个明确的解释。原因在哪里？就在于唐代普及的格律诗都遵循着严格的平仄和对仗。为了音乐性和形式美，而不得已放弃了语法的自然格式。结果是不但读起来诘屈聱牙 - 这种佶屈聱牙，并不是说在平仄上出了问题，而是由于语义的复杂。使人难以形成流畅的阅读感。然后，由于作者为了音韵性而放弃了可读性，放弃了自然语序，导致我们在理解和解释诗心、诗意上陷入了巨大的困难。

明人金圣叹是伟大的文艺批评家，他曾为唐代的律诗做专论，为何要给这些唐诗做注解呢？首要的原因肯定是因为读不懂诗句的语义内涵。因为语序的过度灵活，为了合辙押韵，为了符合“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这种套路，不得已将这个语序进行了颠来倒去。也许诗人自己可能还是心里有数的，但是对于读者，尤其对于远在天边的读者，对于远在几百年之后的读者，理解起来障碍确实非常大，不得已求助于个别天才的注释家。

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要强迫5-6岁的孩子，7-8岁的孩子，哪怕是十几岁的孩子去背什么唐诗呢？即使他们能背下来，就像背诵儿歌一样、顺口溜一样背诵下来，又能有多大的意义呢？



同样的时间，为什么不去记诵一些其他的诗文、一些他们既能够背诵下来、又能够理解的文章？

有的朋友认为，不如先让孩子们背诵下来，等长大了再慢慢消化。笔者认为，大多数人长大之后也就再也没有机会接触唐诗了，更没有机会上课，而且诗词这种文体靠自己也难以消化。除非在大学学习古典文学专业，学习文论、诗论，只有这一小部分人，或者类似的有这样的阅读兴趣和阅读能力的人才能真正的对诗文进行消化。小的时候背下来的那些唐诗，要么被彻底忘掉，要么就变成神秘咒语。

中学语文教学大纲的制定者以及教材的编写者，心里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于是，他们把唐诗放在了教材的后面，说让大家读一读、背一背就可以了。真正的放在必读的篇目里面的唐诗只占很少的一部分。在潜意识里面，这些编者也知道唐诗实在不适合少儿阅读。

最近几年火爆荧屏的各种诗词大会，选手们都是在比拼记诵的能力，很少涉及诗意的解读。看来，无论是导演组、还是顾问组都清楚，那将是一种选手力所不能及，媒体编排起来费力不讨好的操作。在百家讲坛上普及性的讲讲还可以，放到综艺节目里，确实有点强人所难。

但是，大家又觉得唐诗宋词是我们汉语文学的瑰宝，小朋友们怎么可以一点也不了解，一点也不背诵呢？如果我们认真的考虑这件事情，一个更好的方案就是我们会优先选择一些古体诗文，既进行背诵，也进行讲解。而格律诗则宁可放到高中阶段再开始阅读，或者放到大学再进行系统的解读。无论是文科生还是理科生，如果想在这个方向有所深造，大学语文教材可以多做收录。毕竟唐诗、尤其是格律诗是中国诗歌的高峰，作为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中国人无论你是学数学的还是学中文的，怎么可以不懂、不读呢？既然如此，怎么办？

凉拌！延迟！

千万不要放在小学、初中阶段，最早在高中，最好是到了大学阶段再去研读唐宋格律诗。

那么，什么样的作品放在小学阶段？

小孩子对枯燥的文本肯定不会有很大的兴趣，那么题材、内容就变得非常重要，我们要选择适合孩子年龄段的文本送给孩子阅读。

首选什么？

神话。

古代神话、上古神话。以山海经为代表的、也包括分散在其他古代文献里的经典神话。这些构成了中国文化基本底色的神话故事对于孩子来说当然是必读的文本。什么时候读呢？当然是在1-2年级，而不是到了7-8年才读。

除了神话之外，还能读什么？对于小学一、二年级，三、四年级的孩子来说，古代寓言、先秦的寓言，比如，列子和庄子收录的寓言最为有趣。其他的子书里的寓言，政治性的、历史性的偏多，趣味性有限，可以留给小学五年级以上的孩子。这些神话和寓言的篇幅，加起来有百八十篇，完全可以满足小学前4年的教学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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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们也不可能只读故事性的东西，上古的诗歌、诗经、楚辞这些诗歌总集，我们可以从中筛选出一部分作品作为早期儿童文字启蒙的作品。除此之外，也可以加上汉魏古诗，选择一些音乐性还比较流畅的作品，放入小学阶段的这个古诗文选里面。

以上是我们的经验之谈，笔者的书院开办了若干个古文班，其中两个班级都是以山海经神话入手、过度到列子寓言和庄子寓言，然后又扩展到西游记原著，中间穿插一些古体诗词做简单讲解和诵读。其中一个班级的学员是国内一二年级的小学生，另一个班级的学员是德国当地三四五年级的小学生。他们中的大多数，跟随我们前后两年，读得津津有味、兴致盎然。一方面，老师在上课时使出了浑身解数，力求讲解的生动形象。另一方面，孩子们也确实能够吸收、消化这些貌似高古的先秦文本，在他们阅读神话和寓言原文一年之后，再读起西游记原著，则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叙事性文本，要读神话，读寓言；韵文，美文，我们要读诗经、楚辞、汉魏古诗。骈散结合，韵白结合是我们编选教材的另一个原则。

在前四年的阅读基础之上，我们可以在五年级、六年级增加历史题材，历史寓言也好，真实的历史故事也罢，甚至历史传说也行。在德国，有点学校在五六年级已经开始历史课的教学了。前文我已经谈到过历史课应该作为语文课的一种补充。那么，五六年级的时候，语文课本身也应该为历史课做一些铺垫和呼应，这就包括編選一些歷史故事文本，例如春秋左氏傳、國語、戰國策、史記等等早期的歷史著作选本。小学五六年级加上初中三年，可以通读上述几本早期历史文献集。而前四史中的漢書、後漢書、三國志後面這三本語言的難度稍大一些，篇幅也较长，可以留待高中再去阅读。

我们相信，如果有五年的左傳、戰國策、國語以及史记的閱讀經驗，孩子的古文功底足矣睥睨同侪。


在五六年级的时候，除了历史故事之外，再配合一些古体诗，包括唐宋诗人创作的古风、古体诗，部分宋词、元曲也可以酌情选录，比如一些风格比较刚健，适合这个年龄段的豪放派作品。五六年级可以作为向初中过渡的阶段，在德国，小学只有四年，五六年级已经算中学了。当然考虑到这个年龄段的认知水平、人生的阅历，有一些内容，比如说婉约派宋词里面的内容，他们还体会不深、意会不到，那么本着“什么年龄段阅读什么样的作品”这么一个基本的原则，宋词在五六年级的时候只做蜻蜓点水的尝试即可。不过，婉约派一些花花草草的作品，也学可以放在小学前四年，用于识字和培养语感。

到了高中阶段，再大量的增加宋词、元曲的选篇。同时，再把唐以后的格律诗稍微系统的研读一下，在老师的引导下学习格律诗，包括元明清的比较有代表性的格律诗。

这个时期，除了继续阅读前四史中的汉书、后汉书、三国志之外，还可以增加一些汉、唐文。在初中阶段，我们主要还是选择故事性文本来阅读，而这种议论性很强的汉唐史论、政论以及文论则可以放在高中阶段的教材里。

这样编排下来，十二年通识教育结束后，整个古代文学史的前前后后的经典作品，孩子们都有机会接触，几乎没有太大的遗漏。在进入专业的高等教育之前，我们完成了语言文学这个领域的通识教育。

如果连一门通识教育都不能完成，只能说失败的太过彻底了。等到大学之后又要搞什么通识教育，像现在国内的一些知名的大学都在做的一些实验性项目，如北大的元培班、清华的新雅学院等等，都属于亡羊补牢，虽聊胜于无，但其实也于事无补了。

这种操作其实是在错误的时间，做了一件还不错的事情。

到了大学阶段，完全就应该进入专业的学习。专业学习时间短，任务重，本来已经忙不过来了，如果这时候还要先去折腾所谓通识教育，只能说，这个教育过程就是颠三倒四，本来想做回锅肉，最后出来一锅夹生饭。



语文能力的核心是文本阅读能力和语篇构建能力，其他细部和枝节知识都应服务于这两种核心能力的培养，任何一种对语文能力的考核都应该围绕这两个核心能力，而不是喧宾夺主。

文本阅读既包含浅层的字面识读和语句理解，也包含深层的文本分析。

而语篇构建能力，按媒介的不同，可以分为口头表达和书面表达。

按语体的不同，可以分为叙事能力和论述能力。

传统的书面表达以汉字的手动书写为前提；在个人电脑时代，代码输入法逐渐取代依赖于纸和笔的手动书写；而在智能手机时代，语音输入又将取代视觉符号的录入，即将来的“写作”可能会以在移动终端进行口授和口述为主，然后通过软件完成语音到文字的转换。

如果不是为了练习以视觉艺术创作为追求的书法，人类的手动书写行为将会进一步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