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莫家湾,一个消失了的村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作者:宇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莫家湾是延安西川的一个村庄,距离延安近,距离枣园更近。老一代的莫家湾人,曾和毛主席是邻居,不到二里地。老人们常说他们那时往枣园给毛主席送菜的事,很是荣耀。据村民们讲,四七年毛主席离开延安转战陕北,许多物资就藏进了莫家湾一眼新打的又大又深的窑洞里。莫家湾的村民因为与毛主席是邻居,又因为是地皮好,川地多,和延安附近的东川,北川的几个村子是周围人羡慕的好庄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七十年代,延安枣园外的大路两边是两排高高的白杨树,白杨挺拔葱郁,是一道很美的风景,差不多过了这段路,就进入了当年毛主席居住的“延园”了。延园的后背墙一望,便是莫家湾村了。莫家湾也算是比较大的村庄,地势优越,因此居住的人也就多。早些年,延河的支流西川河不是顺着背山崖根底流的,而是从村前流过的,浅浅的河滩,不大不小的西川河款款地流着,溅起细小的浪花,村人在河里可淘米、洗菜、洗衣。村子后沟是一条不深的沟,有村从汲水的一眼水井,叫井沟。村子右手叫石家沟,小地名,并没有村庄。沟畔上有一个工厂,叫延安手表厂,那时候是七十年代,厂里生产着“延安牌”和“蝴蝶牌”手表,是由当时大名鼎鼎的上海手表厂支持建造的。那时的人手腕上戴一块“上海”表,是当干部人的事,压在耳朵上“铮铮”的钢音,很是诱人的。“二十钻!”边听边说。“上海表”周围自然是围着一群人,比现在买一套楼房都令人羡慕。而“延安”手表和“蝴蝶”手表也非同一般,那也是许多人爱慕的东西,谁家女子定情,一块手表那是上等的定情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西川河那年改道了,上川的人都知道这个事儿,常谈起这个叫“移河改道”的工程:“莫家湾人又富了,河往背川根底一移,又是一片展展的川地!啧啧啧……”工地由老延安市的民工组成,成立了基建营,民工大都是农民组成的,也有当时的北京知青。写过长诗《理想之歌》的北京知青高红十也在其中,他写过一篇回忆西川河“移河改造”工程的回忆文章。后来这个工程完工了,西川河被移在背川崖根底,莫家湾村前又是平展展的一片川地,水也能浇到地里,种的菜供给了延安的市民,莫家湾人明显地比上川人富了,有女子能嫁到莫家湾是高兴事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莫家湾前砭是公路通过的地方,因为秋季一遇上连绵的秋雨,砭上的公路就变得泥泞不堪,往来的车辆行人常困于此处,那里好长一段时间都是“愁人砭”,这事许多上川人有记忆。上川的人每每说起那砭路的难。但那路不影响本村人,愁也是走长路的人在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了,离城近的莫家湾又正好处在一个城乡交叉地带,延安城里的新鲜事儿最早影响到这里。先说穿衣服,村里的年轻女子和城里人穿上高跟鞋、喇叭裤、卡腰衫,婷婷玉立,比城里人还城里。男青年的则是手提“三 洋”牌的录音机,播放着邓丽君的磁带,村里的夜和城里的夜一样,弥漫流 音乐的旋律。“毛毛雨,毛毛雨,幸福不是毛毛雨……”是邓丽君的歌曲。邓丽君的歌声穿过庄稼林,在“移河改道”的平川地的青沙账里弥漫。“军港的夜,静悄悄,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再后来又是大陆与港台流歌曲混合的声音。曲儿是村里最时尚的女子,她已经完全脱离了传统的陕北女子穿衣打扮,时尚、漂亮、不像是庄稼地边长大的陕北女子。学生也都不比我们上川的洋气,上的都是延安中学。莫家湾有我们三姐,我们去延安每回都要在莫家湾停留。三姐家对我们好,常留着住。邻家李二叔家的女子才上延安中学,她向我推荐了一本杂志,说延中正传看得热呢,是一九八二年《收获》文学杂志,上面发表了路遥的小说《人生》。我第一次被描写陕北生活的文学作品打动,平凡的世界陕北竟然有这么优美且令人荡气回肠的故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在上川的砖窑湾上中学,吃菜很少,莫家湾的水浇地的蔬菜早早上市了。星期天我坐一天只有一趟从延安发来的公共汽车去莫家湾取菜,一瓶浸过油的莴笋菜足够我吃一个礼拜。又香又脆的水浇地菜!哦,莫家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村前是一条哗啦啦流着的水渠,月光映照在期间,是一渠的碎银子。乡村的春夜多美啊!村子半坡上的莫家女儿披着一头刚洗过的飘逸的头发从月光朦胧的村前走过,朦胧中她的姣好的面容和她的那头秀发划过乡村的月夜……九十年代开始,莫家湾传统的窑院里纷纷盖起砖的二、三层小楼。村前的那个打庄稼的土场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那曾经站立在土场边的麦垛连同摆放了不知多少年的石碌碡也不见了。密匝匝的楼房遮住了后面坡上的窑洞院落,村子的颜色也变成了水泥灰的颜色。又经历了一次扩路,三姐家院外的一棵一人合抱的泡桐树也被砍了。乡村在崛起,城市也开始挤压这里。村子住得愈发密集。村外公路以外的田地里,种着桃树的桃园、种着葡萄的葡萄园也一次次被征集,自然,村里也分到了土地征集款,村子很富了,手里纂得紧的人,钱还在,手里纂得不紧的人,钱也花得快,也担心今后的生活成问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常言道:“守住青山就是守住金山。”守一块好地皮,也不怕没柴烧没饭吃。后来,城里要在这里建造一座现代 化的职业技术学校,而征集的大部分土地就是莫家湾的。老一代石匠贺老汉,已经年过八十了,他拄着那根已经光滑了的枣木拐棍儿,在公路边的他家的砖楼前的台阶上和村人说话:“唉唉,这下没地了,吃你大的楼喀!”骂归骂,年轻的一代人心里还是有数,这如今和地也是收成不了多少的,山上,退耕还林了,村前的那些土地也七零八落,成不了整片,靠这些地已经明显靠不住了。再说,年轻人都去了城里发展了,耍手艺的做生意的也都风生水起,人家的目光也不再像这些老汉们还盯着“移河改道”出的那些土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推土机。起重机。打桩机。轰轰隆隆的白天,轰轰隆隆的夜晚,在前川的曾经的果园桃园葡萄园响着不停,城外的夜颇不宁静了。狗吠、鸡鸣也消失了。一座现代化的新校区在村前出现了,村里的年青人有的也考进了这所以教授技术的学院里。新的一代村民也有了自己的选择。新与旧、传统与现代,村人的思想观念随着生活的节奏,曾经的土地与岁月,倾刻间化成了一种很快融入变迁后的平静。一轮学院打造的巨轮出现现在他们的曾经耕耘过的土地上。村里的子弟从学校毕业后来到了东海舰队服役,他们从黄高原千沟万壑的波涛上走来,来到了大海无边无际汹涌起伏的波浪间的真正大海……</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零二二年春天开始,因为学校的扩建,村子被完全征集了。划着圆圈的红色“拆”字,同时出现在了每家每户的墙壁上。到了夏季时节,村子几乎完全被拆毁了,所有的人都搬迁到村北的新修的“学院坊”小区,这个小区连同学院一体融入了城区范围。</span></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三姐家小院里的窑洞连同窑前早些年修建的二层小楼是最后矗立在村头的唯一建筑。院外,一株长了二十年的已经十分粗壮繁茂的爬墙崖被截去了头,几天后又长出了新的叶丫。他的根还牢牢地扎在院子的泥土里。更神奇的是,早些年已经砍了的那棵一人合抱的泡桐树,竟然长出了一根一丈有余的葱绿新泡桐苗子。已经是最后一次出现在村头的石匠贺老汉好端详着这棵新树,百思不得其解,按说这么长时间不出苗,树根早已萎烂在地里,谁曾想它竟然在地下活了这么久!不过那苗也会不久后要在扩建工程的铲车下终究消失,它是向这古村庄,向这村人作一声道别的?</span></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三姐家的新住宅在二十五楼,新装修的楼房简约明亮。而老院里有四户搬不走的“住户”,是四窝春上做窝、现在乳燕还未出窝的燕子。她担心的是燕子能不能出窝。还好,乔迁的那天,每窝的燕子已经开始离窝,飞到了窝跟前的电线上试翅。那最后矗立在村头的建筑,莫非在等待着它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莫家湾,一个已经真正意义上消失了的村庄,村人总还是有些怀恋的,但它终究是消失了,这个村子也只有在村人们的记忆里,甚至在他们的梦里出现了!</span></p>